那天的天氣有些特別,風把雲吹得老高,天空像是一下亮堂了許多。何如蟬的記憶裏,銀城的天空好像從沒這麼亮堂過。這段日子她的心情一直很灰,布滿了陰霾和惆悵。原想離開碧水花園,她能更高地飛翔起來,沒想吳富貴和薑芬麗合著勁兒,把她往死路上逼。一連應聘了好幾家房地產公司,都被堅硬地拒絕了回來。何如蟬這才知道,銀城不是她的天空,要想飛翔光有翅膀是不夠的。她百無聊賴地在銀城街頭轉悠了一天,忽然就想到子水河畔看看風景。
秋天的子水河一派寧靜,水氣嫋繞在河麵上,氤氤的,像情人的眼睛,迷離而不真實,飄忽而不敢確定。何如蟬走上子水橋,感覺心情有點好轉。對麵的子蘭山一片火紅,夕陽把紅葉渲染得多情而放肆,仿佛招搖於街市的絕塵女子,那份熱烈,那份豔美忽然就給她增添了信心。總會有機會的,走著瞧吧。這麼想著她搖搖頭,忽然就看見了喬大偉。
驀地,何如蟬凝住了。碧水藍天間,彎彎的木橋上,玉樹臨風的喬大偉讓她驚眼。筆挺的西裝,潔白的襯衫,挺拔健壯的身姿,一看就是成功男人。何如蟬忍不住輕喚一聲,多麼賞心悅目啊!她的心一陣猛動,仿佛被他瞬間引誘了般。無數個夢裏,何如蟬就這樣穿著一襲白裙,嫋嫋婷婷地去跟這樣的男人幽會。她情願被這種人引誘!
何如蟬輕輕移過去,腳步發出歡快的叫。她終於看清喬大偉的目光,那是怎樣的目光呀,仿佛穿透了山水,執著在某個深遠處,又仿佛遊離於碧水小橋之外,不肯輕易為某個人頓留。哦,這是智者的目光,是帶給女人一生迷醉的目光。這是財大氣粗的吳富貴們永遠也不可能擁有的目光。何如蟬深吸了一口氣,感覺先是沉醉到那目光中去了。
那天的喬大偉也是驚愕不定。站在木橋上的喬大偉絕不是欣賞風景,四十五歲的喬大偉眼裏,銀城是沒有風景的,別看子蘭山那麼熱豔,別看子水河那麼多情,這些都打動不了他。喬大偉的風景在遠處,目光永遠夠不著的地方,也許是一片孤獨而執著的雲,也許是一束暗自芬芳的花,反正目光企及的地方,喬大偉就看不到風景。喬大偉站在木橋上,隻是想讓那嘩嘩的水聲能把心靈扯遠一點,或者就讓那嫋嫋的水氣把往事弄得更模糊一點。喬大偉在往事裏沉浸得太久了,四年,這對每一個生命來說,都是巨大的浪費。可喬大偉就那麼心甘情願地呆了四年。
喬大偉曾是這座不太發達的北方城市一家國企的老總,這家國企曾以異常耀眼的光芒,在銀城甚至全省叫響過。當時的喬大偉還不到四十歲,便被魔法般的力量推到光芒四射的位置上。四年前的銀城,隻要一提喬大偉,幾乎是家喻戶曉,人人皆知。他的大幅照片常常配著鮮亮的文字出現在各大媒體上,銀城的電視新聞更是追星般圍著他轉。想想那段日子,喬大偉禁不住發出寒顫,原來風光是一座很美麗的懸崖呀。幸好他果決地揮了揮手,告別了那片絕命誘惑。
四年前喬大偉突然遞交了一紙辭呈,旋風般地閃出那個光芒四射的世界。這一舉動令全銀城咂舌。謠言隨之而起,有人說喬大偉卷了幾個億跑了,有人說喬大偉在某一天被有關部門雙規,問題大得中紀委都要插手。也有說喬大偉讓人做了,幹幹淨淨,公安竟然束手無策,等等。其實誰也想不到,喬大偉就在銀城。人們眾說紛紜的那些日子,喬大偉有時躺在銀城濱河路自己有點吵鬧的家裏,有時索性躺在銀城一家叫小磨坊的賓館裏,睡覺。小磨坊背靠著銀城二環路,麵朝鬱鬱蔥蔥的子蘭山,按說它是一家很不起眼的小賓館,喬大偉卻獨獨喜歡這兒的太陽。躺在小陽台上,讓溫暖的陽光曬著疲累的身子,沐浴著子蘭山上吹來的微風,喬大偉有一種心體透明的快樂。他的確需要好好睡一覺,這麼些年,喬大偉好像就沒怎麼睡過覺,瞌睡全讓風光給擠跑了。
這四年,喬大偉基本算是一個閑人。閑人大抵可分兩類,一類是毫無目的的閑,他們的生命如同子水河的流水,無所事事地就那麼嘩嘩流過。另一類是別有動機的閑。他們大抵是生活在某個過程遇到了不必要的麻煩,需要用閑來躲開那個險區。這種閑有一種過渡的成分,有一種此方式取代彼方式的可能。所以他們閑得達觀,閑得明白。盡管有時也透出一種無奈,但他們清楚,無奈是暫時的,隻要能維持時鍾天天運轉,上帝總會替他們轉出自己期望的那一片藍天。
喬大偉不明白自己屬於哪一類,也許他什麼也不是,就是想閑。就是想用閑這種方式把自己耀眼的生活包括思想重新打理一下。這問題看上去似乎有點深刻,不過沒關係,喬大偉正是這一類人。喬大偉的妻子蘇小妹就說,喬大偉這人,深刻。喬大偉嘿嘿一笑,他知道妻子這話的意思,這時候他跟蘇小妹的關係已處於一種非常尷尬的境地,深刻兩個字,在妻子嘴裏就有了不同的含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