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可不。‘好兒’都訂下了,焦莊的。”
他說:“焦莊的?”
她說:“焦莊的。”
往下,突然就又沒話了。那話就像是斷了線的念珠,再也穿不到一起了。劉漢香的手撫摸著身邊的細草,手指一勾一勾的;馮家昌的身子左半邊像是木著,那右半邊卻又熱得發焦;手心有汗,就按在了渠埂上,仿佛要尋些涼?可不知怎麼的,一抓一抓,兩人的手指就勾在了一起。那一刻,呼吸停了,心跳也停了,隻有那勾著的手指,那手指就像是“絞股蘭”一樣,纏纏攪攪地膩在了一起。接著,那手,勾來勾去,又像是緊住了的螺絲,一扣一扣地盤繞著……慢慢,兩隻手也就貼貼地握在一起了。就那麼握著,口裏竟泛起了一股股的甘甜。那甜就像是在火鏊子上焙著、烤著,一絲絲地燒人的心!究竟要怎樣呢?那又是很不清楚的。似乎是要做一點什麼了,烤壞了的“心”已經冒煙了。這時候,馮家昌的手像是失去了控製,猛地就從那擰在一起的“螺絲”裏褪出來,像一個大括號似的,一下子就箍住了劉漢香!劉漢香顫了一下,繼爾身子蛇動著,猛地扭過臉來,“咚”地一聲,兩人的頭碰在了一起!劉漢香鳥兒一樣在他的臉上親了一下,喃喃地說:“你野。你心真野。”
恍然間,月光從雲層裏“含”了出來,林子裏大亮了。墨色的夜像是被水洗過一樣,一切都曆曆在目!那帶著水汽的涼意隨著月光瀉下來,一漫一漫濕,叫人心裏不由一寒,那“箍”也就鬆下來了。劉漢香卻喘喘軟軟地靠在了他的肩上,呢呢喃喃地說:“我想給你做雙鞋……”
他說:“別,我弟兄五個呢。”
她倚在他的肩上,仍然說:“我要給你做雙鞋。”
他說:“你別。我弟兄五個。”
她靠著他的肩歇了一會兒,望著遙遙的月光,說:“家昌,你還記得上小學時的情景麼?”
他說:“記不得了。”
她說:“怎麼就記不得了?你能記住的是什麼?”
他說:“我呀?記……”
她說:“就你,想想。”
他想了想,說:“我還能記住的,就是小學一年級的課文……”
她吃驚地說:“真的麼,哪一課?”
他說:“是第一課。”
她說:“呀,你真能記住?我早就忘了。說說,是什麼呢?”
他說:“人,一個人;手,兩隻手。”
她笑了,說:“你的記性真好。就這些麼?”
他說:“就這些。”說著,他重新念了一遍:“第一課:人,一個人;手,兩隻手。”
她說:“你呀,你呀,還能記住別的麼?比如,我……”
突然,他站起來了。不知為什麼,他身上竟有了一股氣,這股氣竟使他有了神遊萬裏的感覺!站在林子裏,他十分突兀地、昂然地高聲念道:
“人,一個人;手,兩隻手!”
她羞羞地說:“你的記性真好!”
可他知道,這不是記性好,不是。這跟記憶力沒有關係。這八個字裏包含著一種東西,一種讓他血熱的東西!
……後來,當他們離開那片林子的時候,馮家昌突然有些後怕。他心裏說,你怎麼敢呢?你怎麼就敢?她可是國豆家的女兒呀!
是呀,雖然是懵懵懂懂的,有了這第一次,就難免沒有第二次。那懸想在心裏含著,就像是一枚欲爆未爆的炸彈,總是噝噝地冒著煙!怕是也怕,又不由不想,就像是已吃進肉裏的鋸,拉一下是疼,拉兩下也是疼,那“痛”是何等的快樂!
況且,還有一個饞掉牙的老五。那老五嚐到了甜頭,就常常靸著那雙破解放鞋,在村口處立著,隻要一看見劉漢香,就近近地貼上去說:“漢香姐,有‘條兒’麼?‘條兒’,我送。我去給你送。”
劉漢香的臉“撲棱”一下就紅了……自然的,有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