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後,他就開始為她守夜了。一晚一晚地蹲在那裏……她多次勸過他,說:“家和,回去吧。”他說:“我沒有守你,我守的是月光。”她還能說什麼呢?
可是,麻煩還是有的。連父親劉國豆都以為她是受了刺激了。是呀,自從她當了村長,就從來沒有為自己家辦一件事情,也沒有給馮家上過一點“眼藥”。馮家的那些王八羔子,竟是她一個個放走的……那麼,她當這個村長有什麼用呢?對此,前任支書劉國豆是很失望的。他想,與其讓你這樣,還不如我當呢!於是,在一些日子裏,她的父親,前任支書劉國豆曾在一些老輩人中做過一些試探,想把她換下來……可是,當他蹲在背蔭處說這些話的時候,他發現,人們竟然很冷漠,沒有人再把他的話當作一回事了。
後來,劉國豆還是想把女兒盡快地嫁出去。他覺得女兒是有病,但這病一般情況下是看不出來的,就急著想把她“打發”出去。為了給女兒尋一個婆家,也為了應有的體麵,父親劉國豆托了很多人。為了爭一口氣,他開出的條件是很苛刻的:軍人或轉了業的軍人,必須是營職以上的幹部,可以帶家屬的。一時,親戚們全都動員起來了,先後曾有十二個軍人、或轉了業幹部從各地趕來看她……他們都聽說上梁有一枝花,他們是看“花”來了。凡是見了她的,先是怔怔的,爾後就許願說,可以帶家屬,可以安戶口,可以找工作,可以……可是,她的回答隻有一句話,她說:“我正在種一種花,我正試著種一種花。”這是什麼意思呢?說得來人都怔怔的。
隻有她自己知道,這幾乎是一句謎語。
她也曾希望有人能破解它。可是,沒有……他們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一個個很遺憾地說,她精神不大正常啊!
隻有一個人跟她的想法接近,也隻是接近。那就是家和。這個鄉村小學的語文老師,在月亮升起的時候,常常在她的門前四處遊蕩,那神情遲疑著,怯怯的。他從場院的一角走到另一角,爾後停下身來,遠遠的望著煙炕房。當她出門的時候,他會壯起膽子,突然走上前來,攔住她,問一些莫明其妙的問題。在沒有外人在場的時候,他仍然叫她“嫂”。他邪邪乎乎地說:“嫂啊,你看那月亮,彎了。”
她笑了,也不揭穿他,就說:“我看見了。”
家和就囉囉嗦嗦地說,“有很多東西都是彎的。那樹,那莊稼,那水,風一來,它就彎了,人心也會彎。”
她說:“也有圓的時候。家和呀,你……”
他說:“嫂啊,你一走,我就沒有家了。”
她說:“趕明兒,我給你介紹一個?”
他卻神神道道地說:“我知道,來了很多‘四個兜’的軍人……”接著,他又說,“——可他們沒有槍。”
她笑了。
過一會兒,他又會小聲說:“嫂啊,你這又何必呢?”
她說:“怎麼了?”
他說:“你拉得動麼?”
她說:“什麼?”
他說:“地——你是在賭氣。”
她有些吃驚地望著他,“地還用賭麼?”那麼,有沒有賭氣的成分呢,如果剖開心來說,是有那麼一點。可她,也不僅僅是賭氣……
他突然說:“日子是種出來的麼?”
她說:“日子是種出來的。”
他說:“希望是種出來的麼?”
她說:“希望是種出來的。”
他說:“人心呢?”
她說:“我告訴你了,我在種花。”
他說:“花能改變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