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家昌大功告成了。
經過長時期的運籌謀劃,又經過殫精竭慮的不懈努力,馮氏一門終於完成了從鄉村走向城市的大遷徙!馮家的四個蛋兒及其他們的後代們,現已擁有了正宗的城市(是大城市)戶口,也有了很“冠冕”、很體麵的城市名稱,從外到內地完成了從食草族到食肉族的宏偉進程(他們的孩子從小就是喝牛奶的),已成為了真正的、地地道道的城市人。
馮家的“蛋兒們”(除了老四),說起來都是很“爭氣”的。他們在老大馮家昌的運籌中,先是一個個從鄉村走向部隊,爾後又借機一個個從部隊轉業到了地方(這中間花費的心血和智慧決不是一句話兩句話可以說清的!)……並先後占有了一定的、可以遙向呼應的生存資源:老大馮家昌現在是副廳級幹部,主管著一個相當有權勢的部門;老二馮家興現已成為一個地級市的公安局長,正處級待遇,據說很快就要副廳了;老三馮家運仍為駐外武官,已是上校軍銜;老五馮家福現為上海一家民營公司的董事長,資產上億。馮家現在是政府有人,經商有人,出國有人……已經是要風得風,要雨有雨了!
這樣的輝煌,如此的成功,是不是該喝一點酒呢?
於是,在馮家昌四十五歲生日那一天,馮家兄弟從四麵八方乘飛機相約而來,齊聚在老大所在的省城。這天,老大早已在省城的五星級賓館包了房,訂了餐。人到了這一步,至於吃什麼已不重要了。傍晚時分,在那個極為豪華的包間裏,一向低調的老大馮家昌卻出人意外地宣布說:“今天可以喝酒了,一醉方休!”
弟兄們自然都是感念哥的,不是哥,就沒有他們的今天……所以就輪番地上來給他敬酒。哥今天也喝得格外痛快,敬一杯就喝一杯,不推不讓。老二說:“哥,那一年,你去炮團看我,我還正給人洗褲衩呢!要不是你給連長遞了話,我就完了……哥,喝一杯!”哥也不說話,端起就喝了。老三說:“哥呀,我考軍校的時候,你一直在考場外麵站著,整整站了一天。出來的時候,你塞給我一小袋葡萄幹,那葡萄幹你都攥出汗了……哥呀,幹了!”哥就又幹了。老五說:“哥吔,我當兵那幾年,你猜猜你一共給我打了多少次電話?一共四十七次!我記得不錯吧?你把我弄到上海,這地方,我是去對了……碰、碰、碰了!”這些話說得老大心裏暖洋洋的,那酒就下得快了。
不過,擺在一旁桌上的五瓶茅台也僅才喝了三瓶半,弟兄們就有些不勝酒力了……不知為什麼,酒量最好的老大卻是最先喝醉的。已有了醉意的老大搖搖地站起身來,往外走了幾步,忽地又折了回來,兄弟們誰也不知道他要幹什麼,就問他:“哥,你沒事吧?”隻見他微微含笑,兩眼熠熠放光,說:“沒事沒事。”接著,他突然大聲說:“你們想不想聽狗叫?我,我給各位學幾聲狗叫吧?”聽他這麼一說,兄弟們怔怔的。就見他轉過臉去,忽地又轉過臉來,那臉已然是一張很生動的“狗臉”了,“狗”說:“我先學公狗叫,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爾後是母狗叫,嘶——嗚,嘶——嗚,嘶嗚嗚嗚——嗚!再後是小狗叫,娃兒,娃!娃兒,娃!娃兒娃兒娃兒——彎兒!……”剛剛學過了狗叫,還沒等兄弟們愣過神來,就見他趨身走上前來,竟是給兄弟們送牙簽來了!
那小小的牙簽,他居然兩手捧著,先是小心翼翼地送到老二的麵前,恭恭敬敬地說:“首長,你剔剔牙。”老二傻了,老二慌忙站起身來,說:“哥,你這是幹啥呢?”他微微地笑著說:“剔剔牙,你剔剔牙。”老二不敢不接,老二就接過來,說:“哥,你坐。”哥卻不坐,哥又捧著那牙簽晃晃地走到老三跟前,鞠下身子,小聲說:“首長,你剔剔牙。”這麼一來,嚇得老三也站起來了,老三說:“哥,我自己來,我自己來。”到了老五跟前,他仍是微笑著捧著那隻小小的牙簽往上送……老五已喝到了八成以上,說話的時候,舌頭自然就大了些,老五喝道:“哥,你喝高了吧?!”就這麼一聲,竟把他喚回來了,他怔了一會兒,猛地拍了拍頭,喃喃地說:“哦,忘了,忘了……習慣了。”
這時候,兄弟們忙把他扶回到座位上,看哥的頭發,才四十五歲,已經花白了,就勸道:“哥,你還是少喝些吧,身體要緊哪。”
這時候,哥突然哭了,哥趴在桌上,淚流滿麵地說:“多少年,多少年哪,我都沒看過家鄉的月亮了!……”
聽他這麼一說,嗚的,哇的,桌上桌下一片哭聲!幾個“蛋兒”,幾個兄弟,不約而同的,刻骨銘心的,絲絲縷縷的,絞腸扯肺的,披肝瀝膽的,全都想起了“嫂子”,他們的“嫂啊”!那多少往事,一起湧上心頭……弟兄們一起抱頭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