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流火,偏遇陣陣冷雨澆花端(1 / 2)

靳家請的戲班子是京城裏頂尖的趙家班,裏頭的優伶不僅扮相絕美,唱腔也獨有韻味,一幹人聽的心馳神搖,隻是京劇素來慢的驚人,清歡倒是沒什麼興趣。

同席而坐的是靳江兩家的小輩,靳老爺那桌點完了戲,就叫人把戲單子送到他們桌上。

“我先來,”江準倒像是在自己家一樣,毫不客氣,“就點這折《乾坤福壽鏡》罷,合了今天的意思。宛辭嫂子,你也點一折。”說著,把單子推到宛辭麵前,清歡暗罵江準多事,反而會害了宛辭。果然,大少爺臉色陰沉,眼裏盡是怒意。

清歡忙打圓場:“我們這些小輩,原就不知如何點戲才能討老爺子的歡心,宛辭嫂子最是孝順,一定知道老爺子愛看些什麼。”

宛辭這才接過戲單,她並不怎麼看,就淡淡地道:“那,我點一折《桑園會》”

乾坤福壽鏡的意思是再明白不過的,隻是《桑園會》,清歡倒是未曾聽過,不由好奇:“嫂嫂,這《桑園會》說的是什麼?”

宛辭整了整旗袍的下擺,若無其事地道:“也沒什麼。是說春秋時魯國大夫秋胡,在外為官二十餘年,辭官回鄉,在桑園遇見妻子羅敷,秋胡故意以帶信為名,調戲羅敷,妻子憤而逃回。秋胡到家後,羅敷羞憤自縊,經秋胡母子急救才能脫險。母親責怪秋胡,命其向羅敷賠禮,夫妻重修舊好。”說著,又加重語氣,“這折戲其實沒什麼新鮮,我就愛它的結尾,夫妻是幾世修來的福分,因為一點誤會而壞了緣分,多可惜。”說到最後三個字,語氣一沉。

但凡知道一點大少爺夫妻不睦的人都會明白宛辭的用心,看不出宛辭平日裏溫婉賢良,今日卻能想出這樣一個狠招來警醒大少爺。隻見大少爺臉色稍霽,意味深長地看了宛辭一眼。

“幾位少爺,小姐,這是從江南剛運過來的梅子,您幾位慢用。”一個小廝端上一盤青翠欲滴的梅子,邊上堆滿了冰塊,光看著就驅走了幾分暑氣。一盤子青梅讓清歡想起過去呆在蘇州的時候,家裏沒人管她,她就整日價跑出去戲水,摘梅子,好不快活。

這樣想著,手裏撿起一枚,迫不及待的放進嘴裏,先蹙眉,而後又心滿意足地笑了。

江準一直看著她,此刻心念一動,嘴裏不自覺地說:“就那麼好吃麼?”

清歡並不抬頭,自然地道:"蓼栮蒿筍試春盤,人生有味是清歡."話一出口,自己覺得這段對話有些耳熟,抬起頭,江準也是恍然大悟,笑著搖搖頭,指著清歡道:“原來,我們的緣分從那裏就開始了。”

清歡大感意外,回想起那人的身形容貌,果真是江準,隻是自己以前卻一直沒有想起,不覺有點宿命的味道:“那時候就覺得你不是什麼好人,小氣得很,非要我瞪你,才肯幫忙。”

“還說我,”江準也忍不住抱怨,“你才是真小氣,摘了一大把梅子,轉手給我這個大功臣的就幾顆而已。”

桌上其他的人都雲裏霧裏,不知他們在說些什麼,承謹眯著眼喝了小半杯老白幹,喉嚨裏又是辣又是酸。

“哥,你們早就遇見過了?”江蘺有點不可思議,這兩個人以前可是天南地北之隔,難道真就這麼巧?

江準抓起幾顆梅子放進嘴裏,對江蘺道:“哦,三年前,我不是去蘇州和淮軍談判麼?”

清歡像被針紮了一下,回想起哥哥最近的來信,還是忍不住問:“進之,你是軍事上的翹楚。。”

“哎哎,”江準嘴裏還嚼著梅子,就擺手打住清歡的話,“你方才說什麼?翹楚?你展大小姐什麼時候學會誇人了,還這麼文縐縐的?”

清歡此刻因為要請教他,便隱忍道:“好啦,過去總是我不識泰山,還請您別跟我這個小女子計較。”看江準正了正神色,清歡繼續道:“淮軍現在的情形,我也是知道一些的。五省聯軍源源不斷地從浙江,廣東,甚至西北調兵來對付淮軍,隻憑一個軍的力量,淮軍到底能撐多久?”

江準心裏清楚得很,隻是當著清歡,不知該如何開口,就輕描淡寫地道:“這個麼,其實難說得緊,你要知道,底下的人是巴不得把仗拖長一些,為什麼?不是明擺著麼,打仗多好,一切軍需隻管隨口報,抽成既多,若是攻下了城,民脂民膏也能搜刮不少。不打仗,回家喝西北風去麼?”

趁著清歡歪著腦袋思索,江準連忙轉移話題:“承謹,一轉眼,靳老爺都花甲之年了。還記得咱們小時候一起上私塾,教書的白先生就喜歡你一個。”

承謹會意地接過話頭:“誰敢喜歡你?你那個銀槍頭,差點把白先生嚇死。”

“這倒從未聽過,哥哥,是怎麼一回事?”承惜也來了興致。

承謹又好氣又好笑地道:“小時候因著背書挨打是常事,師長為天,也沒人說什麼,進之倒好,桌底下藏著一隻銀槍頭,明晃晃地,甚是鋒利。白先生見了,就問他那是做什麼,他硬邦邦地回了句:‘你要是敢像打別人那樣對付我,我就拿這個給你兩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