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回 東嶽廟英雄染屙 二賢莊知己談心(2 / 3)

卻隻是大殿上風頭裏睡不得,後麵又沒有空閑的房屋,叫道人就扶在殿上左首堆木料家夥的一間耳房裏去。雖非精室,卻無風雨來侵。地上鋪些稻草,把粽團蓋上,放叔寶睡下,雙鐧因眾人拿不起;仍留在殿角。玄成把叔寶被囊打開,內有兩匹潞綢,紫衣一件,一張公文批回,又有十數兩銀子,就對叔寶道:“這幾件東西,恐兄病中不能照顧,待貧道收在房中,待兄病體痊可,交付還兄何如?那雙鐧,我叫道人搓兩條粗壯草繩,捆束在一處,就放在殿角耳門首,量人也偷不動,好借他來辟去些陰氣虛邪。”叔寶聽說伏地叩首。玄成把紫衣潞綢等件,收拾進房,在鶴軒中撮一帖疏風表汗的藥兒,煎與叔寶吃了,出了一身大汗,次日就神思清爽,便能開言,玄成不住的煎藥與叔寶吃,常來草鋪頭邊坐倒,與叔寶盤桓,漸將米湯調理,病亦逐漸安妥。

不覺二七一十四日,是日是十月十五日,卻是三元壽誕。近邊居民,在東嶽廟裏做會。五更天就開大門,殿上撞鍾擂鼓。叔寶身子虛弱,怎麼當得?雖有玄成盤桓,卻無親人看管,垢麵逢頭,身上未免有些齷齪,氣息難當。這些做會的人,個個憎嫌,七嘴八舌。正是:

身居卵殼誰知鳳,躋混鯨鯢孰辨龍?

大凡僧道住庵,必得一兩個有勢力的富戶作護法,又常把些酒食饜足這些地方無賴破落戶,方得住身安穩。魏玄成雖做黃冠,高岸氣骨還在,如何肯俯仰大戶,結識無賴?所以眾人都埋怨魏道士可惡,容留無籍之人,穢汙聖殿。叔寶聽見,又惱又愧。正無存身之地,恰湊著單員外來了。

雄信帶領手下人到東嶽廟來,要與故兄打亡醮。眾會首迎出三天門來道:“單員外來得正好。”雄信道:“有甚說話麼?”眾人道:“東嶽廟是我潞州求福之地,魏道主妄自擅奪,容留無賴異鄉之人,穢汙聖殿,不堪瞻仰。單員外須要著實處他。”雄信是個有意思的人,不作福首,不為禍先,緩言笑道:“列位且住,待我對他講,自有道理。”說了自主殿來,叫手下去請魏法師出來,自己走到兩旁遊玩。隻見鍾架後盡頭黑暗裏鐧光射出,雄信上前仔細一看,卻是一對雙鐧,草繩捆倒在地。雄信定睛看了,默然半晌,便問眾人道:“這兵器是那裏來的?”眾道人齊聲答道:“這就是那個患病的漢子背來的。”

雄信忙欲再問,隻見魏玄成笑容滿麵,踱將出來,向雄信作了揖。雄信便問道:“魏先生,舍親們都在這裏,談論這座東嶽廟,乃是潞州求福之地,須要莊嚴潔淨,以便瞻仰。今聞先生容留什麼人住在廟中,作踐穢汙,眾心甚是不喜,故此特問先生,端的不知何等樣人?”玄成從容道:“小道出家人,豈敢擅奪。隻因見這個病夫,不是個尋常之人,故此小道也未便打發他去。又況客中患病,跌倒殿上,小道隻得把藥石調治,才得痊安。出於一念惻隱,望員外原情恕罪,致意列位施主。”雄信忙問道:“殿角的雙鐧,就是那人的兵器麼?是那裏人氏?”玄成道:“山東齊州人。”雄信為叔寶留心,聽見“山東齊州”四字,嚇了一跳,急問道:“姓什麼?”玄成道:“那月初二日,跌倒在殿,病中不能開言,有一張公文的批回上,寫單名叫秦瓊。及至次日清楚,與他盤桓問及,表字叫做叔寶,乃北齊功勳苗裔。”雄信忙止住接口問道:“如今在那裏?”玄成把手一指道:“就在這間耳房裏住下。”雄信攙著玄成的手,推進側門裏來,忙叫手下人:“快扶秦爺起來相見。”手下人三四個在鋪上抓尋,影兒也沒有一個,雄信焦躁道:“難道曉得我來,躲在別處去了不成?”一個香火道:“我剛才見他出殿去小解,如今想在後邊軒子裏。”雄信見說,疾忙同玄成走出殿來。

原來叔寶虧了魏玄成的藥石,調理了十四五日,身中病勢已退,神氣漸覺疏爽。是日因天氣和暖,又見殿上熱鬧,故走出來。小解過,就坐在後軒裏,避一避眾人憎惡。隻見一個火工,衣兜裏盛著幾升米,手裏托著幾紮乾菜走出。叔寶問道:“你拿到那裏去?”火工道:“幹你甚事?我因老娘身子不好,剛才向管庫的討幾升小米,幾把幹菜,回家去等他熬口粥兒將息將息。”叔寶見說,猛省道:“小人尚思考母,我秦瓊空有一身本事,不與孝養,反拋母親在家,累他倚閻而望。”想到其間,止不住雙淚流落。見桌上有記帳的禿筆一枝在案,忙取在手。他雖在公門中當差,還粗知文墨,向粉壁上題著幾句道:

凹虎驅馳,甚來由,天涯循轍?白雲裏,凝眸盼望,征衣滴血。

溝洫豈容魚泳躍,鼠狐安識鵬程翼?問天心何事阻歸期,情嗚咽。

七尺軀,空生傑,三尺劍,光生筐。說甚擎天捧日名留冊,霜毫點染老青山,滿腔熱血何時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