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說笑了一回,便攜手走出宮來,竟到張家中坐下。張成置酒款待。酒過三杯,王義再三求藥。張成道:“如今藥有,還須從長計較。莫要一時高興,後來娶不得老婆,生不得令郎,卻來埋怨學生。”王義正色道:“人生天地間,既遭逢知遇之君,死亦不惜,怎敢複以妻子為念?”張成遂到裏邊,去拿出一把吹毛可斷的刀,並兩包藥來,放在桌上,用手指定,說道:“這一包黃色的是麻藥,將酒調來吃了,便不知痛;這一包五色的,是止血收口的靈藥,都是珍珠琥珀各樣奇珍在內,搽上便能結蓋;這把刀便是動手之物。三物相送,吾兄回去,還須斟酌而行。”王義道:“既蒙指教,便勞下手如何?”張成道:“這個恐怕使不得。”王義道:“不必推辭,斷無遺累。”張成見王義真心要淨,隻得又拿些酒出來,暢飲一番,王義吃得半酣。正是:
休談遺體不當殘,貪卻君王眷寵固。
說當時煬帝退入後宮,蕭後接住,接宴取樂,叫新選剩下的宮女,輪班進酒;將有數巡,煬帝見一宮女,顏色雖是平常,行動到也莊重。煬帝問他何處人氏。那女子忙跪下去,回答幾句,一字也省他不出,惹得眾美人忍不住的好笑。煬帝叫他起來,想道:“王義性極乖巧,四方鄉語,他多會講。”蕭後道:“何不宣他進來,與他講一講,倒也有趣。”煬帝便差兩個小內監,去宣王義進宮。
那兩個小內監奉旨忙出宮來,正要問到王義家去,有一太監說道:“王義在張成家裏去了。”兩個小內監,就尋到張成家,門上忙欲去通報,他們是無家眷的,又是內監,便沒有什麼忌避,兩個直撞進裏邊來,推而進去,隻見王義直挺挺的,睡在一張榻上,露出了下體,張成正在那裏把藥擦在陽物的根上,將要動手。張成看見了兩個。即便縮住;王義也忙起身,係褲結帶。那兩個小內監,見他兩個這般舉動,又見桌上刀子藥包,大家笑個不止道:“你們在這裏做什麼事?”張成見他兩個是煬帝的近身太監,不便隱瞞,隻得將王義要淨身的緣故,一一說了。兩個小內監道:“幸是我們尋到這裏,若再遲些,王先兒那物,早已割去了。萬歲爺在後宮,特旨叫我二人來宣你,作速行動罷。”此時王義已有八九分酒,見煬帝宣他,忙向張成討些水來,洗去了藥,如飛同兩個內監到後宮來。
煬帝見王義滿臉微醺,垂頭跪下,便道:“你在那裏吃酒來?”王義平昔口舌利便,此時竟弄得一句許也對答不來,兩個內監又微微冷笑。煬帝見光景異常,便問兩個內監道:“你兩個剛才在何處宣王義到來?”小內監道:“在守宮監張成家裏。”煬帝道:“吃酒不消說了,還有甚勾當?”小內監把張成的說話,與桌上的刀藥,一一奏聞。煬帝聽了,把龍眉微蹙道:“王義你起來,朕對你說,凡淨身之人,都是命犯孤鸞,傷克刑害,不是有妨父母兄弟,定是刑克妻孥,算來與其為僧為道,不若淨了身,後來或有光耀受用的日子。就是父母肯割舍了,我們那些老內監,還要替他推八字算劃度,然後好下手;況是孩童之事。你年二十有餘,豈可妄自造作,倘有未妥,豈不枉害了性命?”王義道:“臣蒙陛下隆恩,天高地厚,即使粉身碎骨,亦所不惜;倘有差誤,願甘任受。”煬帝道:“你的忠心義膽,朕已深知;但你隻思盡忠,卻忘報本。父母生你下來,雖是蠻誇,也望你宜室宜家,生枝繁衍,豈可把他的遺體,輕棄毀傷?為朕一人,使你父母幽魂,不安窀穸,這斷不許。如若不依,朕論你不但不見為忠,而反為逆矣!”王義見說,止不住流淚,叩首謝恩。
煬帝道:“剛才有前日新選進來的一個宮女,言語不明,要你去盤問他,看是何處人。”說罷,便喚那宮人當麵,王義與他一問一答,竟如鸚鵡畫眉,在柳陰中弄舌啼喚,婉轉好聽。喜得蕭後與眾美人笑個不止。王義盤問了一回,轉身對煬帝奏道:“那女子是徽州歙縣人,姓薑,祖父世家,他小名叫做亭亭,年方一十八歲。為因父母俱亡,其兄奸頑,貪了財帛,要將他許配錢牛;恰蒙萬歲點選繡女,亭亭自詣州願甘入選,備充宮役。”煬帝聽了,說道:“據這般說起來,也是個有誌女子,所以舉止行動,原自不凡。朕今將此女賜你為妻,成一對賢明夫婦何如?”王義見說,忙跪下去道:“臣蒙陛下知遇之恩,正欲捐軀報效,何暇念及室家?況此女已備選入宮,臣亦不便領出。”煬帝道:“朕意已決,不必推辭。”王義曉得煬帝的心性,不敢再辭,隻得同亭亭叩首謝恩。蕭後道:“王義,你領他去,教了他吳話,不可仍說鳥音。倘宮中有事,以便宣他進來顧問。”煬帝又賜了些金帛,蕭後亦賜了他些珍珠。王義領了亭亭,出宮到家,成其夫婦。王義深感煬帝厚恩,與亭亭朝夕焚香遙拜,夫婦恩愛異常。正是:
本欲淨身報主,誰知宜室宜家。
倘然一時殘損,幾成夢裏空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