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曰:
鶯聲未老燕初歸,正好傳杯。魚腸試舞逞雄奇,爭羨蛾眉。
錦箋覓句漫留題,且共追陪。淺斟細酌樂深閨,情盡和諧。
調寄“玉樹後庭花”
自來時詞,雖是寫懷寄興,然其中原有起承轉合,故人不得草草塗鴉。但今作者,止取體豔句嬌,標新立異而已,原沒甚骨力規則。獨詫天公使有才之女,生在一時,令荒淫之主,誌亂心迷,每事令人欲罷不能。再說煬帝與眾臣議論,要開通廣陵河道。退朝回宮,蕭後接住問道:“陛下與眾臣商議的水道何如?”煬帝道:“群臣商酌了半日,再尋不出一條路來,今領旨去查,多分也不能有。”蕭後道:“眾臣既去細查,定還有別路,且待他們來回旨再處,陛下不要思量未來,倒誤了眼前。”煬帝問道:“為何不見李妃子?”蕭後道:“他因念著詩題,恐怕各院到他那裏去尋他,曉得了在這裏,不好意思。等不及陛下還宮,忙回院去了。”煬帝見說,便道:“正是為什麼眾妃子不把詩來進呈?朕與禦妻到院中去問他們。”蕭後道:“這也使得。前日綺陰院差人來,說院中花柳十分可人,請妾去賞玩,因兩日不得閑,故沒有去。今日天氣甚好,陛下何不同到那裏去一樂?”煬帝笑道:“禦妻倒會排遣。”蕭後道:“妾婦人家,隻好是這樣排遣,比不得陛下東尋西趁,要十分快樂。”煬帝道:“禦妻恁說,朕就不去,在這裏與禦妻促膝談心何如?”蕭後微哂道:“妾是戲言,陛下怎麼認起真來,難道宵來剛沐恩波,今晚又思多露,奢望若此?”一頭說,一頭挽著煬帝的手,走出宮來。隨著內相,去喚袁寶兒等,到絝陰院伺候。
蕭後與煬帝上了寶輦,竟到綺陰院。夏夫人接住。煬帝就問夏夫人道:“昨日眾妃子吟的詩詞,為什麼不送來朕覽?”夏夫人見過了蕭後,對煬帝道:“詩是沒有做,見陛下回宮去了,妾等亦遂散歸。”煬帝笑道:“你們好大膽,難道見朕回宮,眾妃子就不奉旨了?”夏夫人笑道:“詩多是做的,交在清修院秦夫人處,他一齊送呈禦覽。”又轉對蕭後道:“前日妾望娘娘玉趾降臨,為何直至今日?”蕭後道:“承夫人見邀,滿擬即來遊玩,不知為甚緣故,春未去而病先來,覺得身於甚懶,因陛下有興,故此同來。”煬帝與蕭後大家說說笑笑,各處遊賞;隻見鳥啼花落,日淡風和,春夏之交,光景清幽可愛。正是:
領略花蹊看不盡,平分意何如。
煬帝賞玩了多時,心下暢快,因對蕭後道:“早是禦妻邀來遊玩,不然將這樣好風光,都錯過了。”夏夫人忙排上宴來。煬帝飲了數杯,忽問道:“袁寶兒眾人,如何不來?”眾內相聽了,慌忙去叫,卻都不在院中。各處去尋,尋了半晌,一個個忙忙亂亂的,走將進來。煬帝見他們舉止失常,便問道:“你這於小妮子,躲在何處,這時候才來,又這般模樣?”眾美人料隱瞞不住,隻得齊跪下道:“妾等在仁智院山上,看舞劍耍子,不知萬歲與娘娘駕到,有失隨侍,罪該萬死。”煬帝道:“是誰舞劍?”寶幾道:“是薛冶兒。”煬帝道:“薛冶兒從不曾說他會舞劍,敢是你們說謊?”蕭後道:“謊不謊,有何難見,隻叫冶兒來,便知端的。”煬帝點頭,放了眾美人起來,隨叫內相去喚冶兒。不多時,冶兒喚到,怎生打扮?但見:
穿一件淡紅衫子,似薄薄明霞剪就;係一條搞素裙兒,如盈盈秋水截成。
青雲交紹頭上髻,鬆盤百縷;碧月充作耳邊璫,斜掛一雙。
寶釧低(身單)鸞鸞飛,繡帶輕飄金鳳舞。梨花高削兩肩,楊柳橫拖雙黛。
毫無塵俗,恍疑天上掌書仙;別有風情,自是人間豪俠女。
煬帝見了薛冶兒,便說道:“你這小妮子,既曉得舞劍,如何不舞與朕看,卻在背後賣弄?”冶兒答道:“舞劍原非韻事,被眾美人逼勒不過,偶然耍子,有何妙處,敢在萬歲與娘娘麵前獻醜?”煬帝笑道:“美人舞劍,乃是美觀,如何反說不韻?賜他一杯酒,舞一回與朕看。”冶兒不敢推辭,飲了酒,取了兩口寶劍,走到階下,也不攬衣,也不挽袖,便輕輕的舞將起來。初時一來往,還嫋嫋婷婷,就如蜻蜓點水,燕子穿花,逞弄那些美人的姿態;後漸漸舞得緊了,便看不見來蹤去跡。兩口寶劍,寒森森的就像兩條白龍,在上下盤旋。再舞到妙處時,劍也看不見,人也看不見,隻見冷氣颼颼,寒光閃閃,一團白雪,在階前亂滾。煬帝與蕭後看了,喜得眉歡眼笑,拍手稱好。
冶兒舞了半晌,忽然就地一滾,直滾到東南角上。煬帝疑惑,在席上直站起來看。隻聽得翻天的一聲響,碗大的一株棗樹,砍將下來,驚得內監與眾美人都避進院。冶兒將身一閃,徐徐收住寶劍,恍如雪堆銷盡,現出一個美人來的模樣,輕輕的走到簷前,將雙劍放下,氣也不喘,麵也不紅,發絲一根也不散亂,階前並無半點塵埃飛起。望他走來,仍舊衣裳楚楚,笑容可掬。煬帝不覺拍桌歎賞道:“奇哉冶兒!直令人愛死!”就叫冶兒近身,用手在他身上一摸,卻又香溫玉軟,柔媚可憐,就像連劍也拿不動的。心下十分歡愛,因對蕭後道:“冶兒美人姿容,英雄伎倆,非有仙骨,不能到此,若非今日,朕又幾乎錯過。”蕭後道:“如今也未遲,真個我見猶憐。”煬帝見說,就大笑起來。正是:
能臻化境真難測,伎到精時妙入神。
試看玉人渾脫舞,梨花滿院不揚塵。
煬帝歸到席上,蕭後道:“今日之樂,比往日更覺快暢,皆夏夫人之惠也。”夏夫人道:“妾有何功,幸賴冶兒舞劍,庶不寂寞耳。陛下與娘娘該進一巨觴,冶兒亦當以酒酬之。”煬帝笑道:“難道主人到不飲?”夏夫人答道:“妾自然奉陪。”正要斟酒,隻見宮娥進來報道:“眾位夫人進院來了。”夏夫人見說,忙起身出去接了進來。十六院夫人,一位也不少,上前見過了煬帝與蕭後。夏夫人與眾位夫人敘過了禮,叫左右重整杯盤,入席坐定。煬帝笑道:“你們這時候才來見朕,不怕主司責罰麼?先罰三杯一個,然後把詩來呈。”謝夫人道:“主司今日卻輪不到陛下了,還該讓娘娘,陛下隻好做個副主考。”煬帝道:“這是什麼緣故?”狄夫人道:“吾輩女門生,自然該娘娘收入宮牆,陛下理直回避,始免嫌疑。”蕭後道:“易經葩經,各服一經,還是陛下善於作養人材。”煬帝亦笑道:“禦妻久著關睢雅化,深得詩經之旨。”蕭後笑道:“不比陛下一味春秋。”引得眾夫人美人,都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