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回 寧夫人路途脫陷 羅士信黑夜報仇(3 / 3)

前宵陷身,今夜殺人。冤仇相報,方快我心。

寫完擲筆,依舊越牆而出。到土地廟神櫃下,取了計書辦的首級,一並包好,出廟門趕到城門口。此時將交五更,城門未開,轉走上城,向女牆邊跳下來,一徑到店門首,揀個幽僻所在,藏過了兩個人頭,卻來敲門。店小二開門出來說道:“爺來得好早,難道城門開了?”士信道:“我們要去投遞緊急公文的,怕他們不開,牲口可曾與我喂好?”小二道:“爺吩咐,喂得飽飽的。”士信身邊取出四五錢一塊銀子來,對小二道:“賞了你,快把牲口牽出來。”小二把馬牽出,士信跨上雕鞍,慢慢走了幾步,聽見小二關門進去了,跨下馬,轉去取了人頭包,轉來上了一轡頭,趕了四五十裏,肚中也饑了;隻見一個村落裏,有個老兒在門口,賣熱火酒熟雞子。士信跳下了馬來,叫老幾斟一杯來。士信問道:“你這一村,為何這等荒涼?”老兒道:“民困力役,田園荒蕪,那得不窮苦荒涼。”士信想:“我身邊有這些銀子,是贓狗詐害百姓的,都是民脂民膏。他指望拿回家去與妻孥受用,豈知被我拿來,我要他做什麼帶到山寨裏去?”因問道:“你們這一村有多少人家?”老兒道:“不多,止有十來家。男子漢都去做工了,丟下妻兒老小,好難存活。”士信道:“老人家,你去都喚他們來,我羅老爺給賞他些盤川。”

老兒見說,忙去喚這些婦女來,可憐個個衣不蔽體,餓得鳩形鵠麵,士信道:“你們共有幾家?”老兒道:“共是十一家。”士信把懷中的銀子取出來,約莫輕重做了十一堆,盡是雪花紋銀,對眾婦女道:“你們各家,取一堆去,將就度比等男子回來。”這些婦女老兒,欣喜不勝,盡扒在地上一拜謝了,然後上前收領銀子。老兒道:“本欲治一飯,款待老爺,少見眾人之情;隻是各家顆粒沒有,止有些饃饃雞子,不嫌褻瀆,待老漢取出來,請老爺用些了去。”士信見說便道:“這個使得。”老兒如飛去掇了一碗雞子,一碗饃饃出來。不一時,十一家都是饃饃、雞子、蒜泥、火酒,擺了十來碗,你一杯,我一盞相勸。士信覺得心中爽快,飽餐一頓,把手一拱,跨上馬如飛的去了。

卻說程知節那日早起,見羅士信去了,忙去報知秦老夫人,隻道他不肯在山寨裏住,私自去了。惟秦夫人信得他真,說:“士信是個忠直的漢子,再不肯背棄了我們去的。”時士信在馬上,又跑了許多路,往後一看,卻不見了兩顆首級。原來兩顆頭顱,係在鞍鞽上,因跑得急了,鬆了結兒,撩將下來。士信見沒有兩顆首級,帶轉馬來,慢慢的尋看。尋了裏許,隻見山坳裏閃出一隊人馬來,頭裏載著十來車糧草,四五十四騎駿馬,兩三個頭目,個個包巾紮袖,長刀闊斧的大漢子。士信曉得是一起強人,隻得將馬帶在一邊。那邊馬上幾個人,隻顧把羅士信上下細看。羅士信睜著眼,也看他們。末後一個頭目,把羅士信仔細一認,即收住馬問道:“你是什麼人?”羅士信大著膽,亦問道:“你是什麼人來問我?”那人笑道:“你好像齊州秦大哥家羅士信。”士信道:“我便是羅士信。”那人忙下馬,上前說道:“我是連明。”士信道:“你可就是到我府中來,要叫我哥哥報知賈潤甫,使他逃走的?”連明道:“然也。”士信見說,方下馬來,與他見禮。

原來這一起,是徐懋功叫他們往潞州府裏去借糧轉來的。時眾豪傑都下馬來,與羅士信敘禮。連明道:“賈潤甫家眷,弟已接入瓦崗寨中,但不知秦大哥處事體如何?”士信把秦老夫人被逮始末,粗粗述了一遍。單雄信道:“既是秦伯母在程家兄弟處,我等該去問安走道。”邴元真道:“既是在這裏,少不得相見有期;如今我們路上又要照管糧草,孩子們又多,不如請羅大哥到瓦崗去與徐、李二兄商議解救秦兄,方為萬全;但不知羅兄又欲往何處去?”羅士信道:“弟回豆子坑去,因馬上失了一件東西。”單雄信問:“是何物?”士信道:“是兩顆首級。”翟讓道:“何人的?”羅士信就把黑夜尋仇,殺死兩人,至後將銀賞賜荒村百姓,又述了一遍。翟讓大叫道:“吾兄真快人,務必要請到敝寨敘義的了。”士信道:“本該同諸兄長到尊寨一拜,弟恐秦伯母不見了小弟,放心不下;寧可小弟到程哥山寨裏去回覆了伯母,那時再來相會未遲。”單雄信道:“既如此說,兄見伯母時,代弟稟聲,說單通到瓦崗去料理了,就到程兄弟寨中來問候。”羅士信應道:“是,曉得。”拱一拱手,大家上馬,分路去了。

且不說羅士信回豆子坑,再說翟讓眾人往瓦崗進發,行未裏許,隻聽得前麵小嘍羅報道:“草路上有一包裏,內有首級兩顆,未知可是羅爺遺下的?單雄信道:“取來看。”小嘍羅取到麵前,隻見血淋淋兩個人頭。翟讓道:“差人送還他才是。”單雄信道:“這個不必。那兩個人,也是為了我們兄弟的事,隻道奉公守法,何知財命兩盡;若再把他首級踐踏,於心太覺殘忍。孩子們取盛豆料的木桶,把兩個首級,放在裏頭,挖一大坑埋下,掩上泥土。”然後策馬回寨去了。正是:

處心各有見,殘忍總非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