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回 殺翟讓李密負友 亂宮妃唐公起兵(2 / 3)

正在議論之時,見手下進來說:“外邊有一故人,說是要會李爺的。”李如珪走出去,攜著一個人的手來,說道:“單二哥,又是一個不認得的在這裏。”雄信起身一認,原來是杜如晦,大家通名敘禮過了。杜如晦對徐懋功道:“久仰徐兄大才,無由識荊,今日一見,足慰平生。”徐懋功道:“弟前往寨中晤劉文靜兄,盛稱吾兄文章經濟,才識敏達,世所罕有。今日到此,弟當退避三舍矣!”雄信道:“克明兄,還是涿州張公謹處會著,直至如今,不得相晤,使弟輩時常想念。今日甚風吹得到此?”杜如晦道:“弟偶然在此經過,要會叔寶兄;不想他領兵黎陽去了。因打聽如珪兄在這裏,故此來望望,那曉得單二哥與諸位賢豪,多在這裏。所以魏公不多幾時,幹出這般大事業來,將來麟閣功勳,都被諸兄占盡了。”單雄信喟然長歎道:“人事否泰,反複無常,說甚麟閣功勳。聞兄出仕隋家,為溫城尉,為何事被黜?”如晦道:“四方擾攘之秋,戀此升鬥之俸,被奸吏作馬牛,豈成大器之人?”大家又說了些閑話,辭別起身。

李如珪拉杜如晦、齊國遠到自寓,設酒肴細酌。杜如晦道:“弟剛才在帥府門首經過,見人多聲雜,不知有何事?”齊國遠口直說道:“沒什麼大事,不過帥府殺了一個人。”杜如晦道:“殺了甚人?”李如珪隻得將李密與翟讓不睦,以至今日殺害。“當初在瓦崗時,李玄邃、單二哥、弟與齊兄,都是翟大哥請來,弄成一塊,今天聽見他這個結局,眾人心裏多有些不自在。”杜如晦道:“怪道適才雄信顏色慘淡,見弟覺得冷落,弟道他做了官了,以此改常,不意有些事在心;若然玄邃作事,今與昔異,太覺忍心。諸兄可雲尚未得所,猶在幾上之內。”齊國遠道:“我們兩個兄弟,又沒有家眷牽帶,光著兩個身子,有好的所在,走他娘,管他們什麼鳥帳!”杜如晦道:“有便有個所在,但恐二兄不肯去。”二人齊問:“是何所在?”杜如晦道:“弟今春在晉陽劉文靜署中,會見柴嗣昌,與弟相親密,說起叔寶與二兄,當年在長安看燈,豪爽英雄,甚是獎賞。曉得二兄嘯聚山林,托弟來密訪。即日他令嶽唐公欲舉大事,要借重諸兄,不意叔寶正替玄邃於功;二兄倘此地不適意,可同弟去見柴兄;倘得事成,亦當共與富貴。況他舅子李世民,寬仁大度,禮賢下士,兄等是舊交,自當另眼相待。”齊國遠道:“我是不去的,在別人項下取氣,不如在山寨裏做強盜快活。”

正說,驀地裏一人闖進來,把杜如晦當胸扭住,說道:“好呀,你要替別人家做事,在這裏來打合人去,扯你到帥府裏去出首!”杜如晦嚇得顏色頓異,齊國遠見是郝孝德,便道:“不好了,大家廝並了罷!”忙要拔刀相向。郝孝德放了手,哈哈大笑道:“不要二兄著急,剛才所言,弟盡聽知。弟心亦與二兄相同,若能挈帶,生死不忘。弟前日聽見魏玄成說,途遇徐洪客兄,說真主已在太原,玄邃成得甚事。如今這樣舉動,翟兄尚如此,我輩真如敝屣矣!”李如珪道:“郝兄議論爽快,但我們怎樣個去法?”郝孝德道:“這個不難。剛才哨馬來報,說王世充領兵到洛北,魏公明日必要發兵,到那時二兄不要管他成敗,領了一支兵,竟投鄒縣去,那個來追你?”李如珪道:“妙。”郝孝德問杜如晦道:“兄此去將欲何往?”如晦道:“此刻歸寓,明日一早動身,即往景陽去矣!”孝德又問道:“尊寓下何處?”如晦道:“南門外徐涵暉家。”孝德拱一拱手竟自去了。杜如晦見孝德辭去,心中狐疑,與齊、李二人叮嚀了幾句,也便辭別出門。比及如晦到寓時,郝孝德隨了兩個伴當,早先到了徐家店裏了。杜如晦見郝孝德鞍馬行囊齊備,不勝怪異道:“兄何欲去之速?”郝孝德道:“魏公性多疑猜,遲則有變。弟知帥府有旨,明日五鼓齊將,就要發兵了,此刻往頭裏走去為妥。”大家在店用了夜膳,收拾上路,往晉陽進發。

行了幾日,來到朔州舞陽村地方,一個大村落裏。時值仲冬,雪花飄飄,見樹影裏一個酒簾挑出。郝孝德道:“克明兄,我們這裏吃三杯酒再走如何?”杜如晦道:“使得。”到了店門首,兩人下馬進店坐定。店家捧上酒肴。吃了些麵餅和火酒,耳邊隻聽得叮叮當當,敲捶聲響;兩人把牲口在那裏上料,轉過灣頭,隻見大樹下一個大鐵作坊,三四個人都在那裏熱烘烘打鐵。樹底下一張桌子,擺著一盤牛肉,一盤炙鵝,一盤饃饃。麵南板凳上,坐著一大漢,身長九尺,膀闊二停,滿部胡須,麵如鐵色,目若朗星,威風凜凜,氣宇昂昂。左右坐著兩個人,一人執著壺,一人捧著碗,滿滿的斟上,奉與大漢。那大漢也不推辭,大咀大嚼,旁若無人。一連吃了十來碗酒,忽掀髯大笑道:“人家借債,向富戶挪移,你二兄反要窮人索取;人家借債,是債主寫文券約,你二兄反要放主書帖契,豈不是怪事?”右手那人說道:“又不要兄一厘銀子,隻求一個帖子,便救了我的性命了。”如飛又斟上酒來。那大漢道:“既如此說,快取紙筆來,待我寫了再吃酒,省得吃醉了酒,寫得不好。”二人見說,忙向胸前取出一幅紅箋來,一人進屋裏取筆硯,放在桌上。右手那人,便磕下頭去。那大漢道:“莫拜莫拜,待我寫就是。”拿起筆來,便道:“叫我怎樣寫,快念出來!”那兩個道:“隻寫上尉遲恭支取庫銀五百兩正,大業十二年十一月二日票給。”大漢題起筆來,如命直書完了,把筆擲桌上,又哈哈大笑,拿起酒來,一飲而盡,也不謝聲,竟踱進對門作坊裏去了。又去收拾了杯盤,滿麵欣喜,向東而行。杜如晦趨近前舉手問道:“二兄長,方才那個大漢,是何等樣人,二兄這般敬他?”一個答道:“他姓尉遲名恭,字敬德,馬邑人氏。他有二三千斤膂力,能使一根渾鐵單鞭,也曾讀過詩書,為了考試不第,見四方擾攘,不肯輕身出仕。他祖上原是個鐵作坊,因閑住在家,開這作坊過活。”杜如晦道:“剛才二兄求他帖兒,做什麼?”二人道:“這個話長,不便告訴,請別了。”杜如晦見這一條好漢,尚無人用他,要想住在這個村裏,盤桓幾日,結識他薦於唐公。無奈郝孝德催促上路,又見伴當牽著牲口來尋,隻得上馬,心中有一個尉遲恭罷了。正是:

但識英雄麵,相看念不忘。

如今卻說唐公李淵,自從觸忤隋主,虧得那女婿柴紹,不惜珍珠寶玩,結交了隋主一班佞臣,營求到太原來;隻求免禍,那有心圖天下。他有四個兒子:長的叫做建成,是個尋常公子,鮮衣駿馬,耽酒漁色;三子玄霸,早卒;四子元吉,極是機謀狡猾,卻也不似霸王之才;隻有次於世民,是在永福寺生下的,年四歲時,有書生見而異之曰:“龍鳳之姿,天日之表,年至弱冠,必能濟世安民。”言畢而去。唐公懼其語泄,使人欲追殺之,而不知其所往,因以為神,采其語,名曰世民。自小聰明天縱,識量異人。將門之子,兵書武藝,自是常事;更喜的是書史,好的是結交。公子家不難揮金如土,他隻是將來結客,輕財好士之名,遠近共聞。最相與的一個是武功人氏,姓劉名文靜,現為晉陽令。此人飽有智謀,才兼文武。又有池陽劉弘基,妻族長孫順德,都是武勇絕倫,不似如今紈襪之子,見天下荒荒,是真主之資,私自以漢高自命。會李密反,劉文靜因坐李密姻屬,係太原獄,世民私入獄中視之。文靜喜,以言挑之道:“今天下大亂,非湯武高光之才,不能定也。”世民道:“安知其無人,但不識人耳。我來看汝者,非比兒女子之情,以念道相革,欲與君計議大事耳。”文靜道:“今隋主巡幸江淮,兵填河洛,李密圍東者,盜賊蜉結,大連州縣,小阻山澤,殆以萬數。當此之際,有真主驅而用之,投機構會,振臂一呼,四海不難定矣。今太原百姓皆避盜入於城內,文靜為令數年,熟識豪傑之士,一旦收集,可得數十萬人;加以尊公所掌之兵,複加數萬,一令之下,誰不願從?以此乘虛入關,號令天下,及過半載,帝業成矣!”世民笑道:“君言正合我意。”乃陰部署客賓,訓練士卒,伺便即舉。過月餘,文靜得脫於獄。世民將發,恐父不從,與文靜計議。文靜道:“尊公素與晉陽宮監裴寂相厚,無言不從,激其行事,非此人不可。”世民想此事不好出口央他,曉得裴寂好吃酒賭錢,便從這家打入,與他相好。即出錢數萬,囑龍山令高斌廉與寂博,佯輸不勝。後寂知是世民來意,大喜,與世民亦親密。世民遂以情告之。寂慨然許諾道:“事盡在我。”旦夕思想,忽得一計,徑入晉陽宮來。正值張、尹二妃在慶雲亭前賞玩臘梅,見裴寂至,問道:“汝自何來!”裴寂道:“臣來亦欲折花以樂耳。”張夫人笑道:“花乃夫人所戴,於汝何事?”裴寂道:“夫人以為男子不得戴乎?愛欲之心,人皆有之;但花雖好,止可閑玩以供粉飾,醫不得人的寂寞,禦不得人的患難。”尹夫人笑道:“汝且說醫得寂寞,禦得患難的是何事?”裴寂道:“隋室荒亂,主上巡幸江都,樂而忘返;代主幼小,國中無主,四方群雄競起,稱孤道寡者甚多。近報馬邑校尉劉武周據汾陽宮,稱為可汗,甚是利害。汾陽與太原不遠,倘兵至此,誰能禦之?臣雖為副守,智微力弱,難保全軀,汝等何以得安?”二妃驚道:“似此奈何?果如所言,吾姊妹休矣!”裴寂又道:“今臣有一計,與夫人商議,不惟可以保全,並送一套富貴。”尹夫人道:“富貴安敢指望,隻求免禍足矣!”裴寂道:“留守李淵,人馬數萬,其於世民,英雄無敵,結納四方豪傑,要舉大事,恐淵不從,未敢輕動;我料天下不日定歸此人。汝二人永處離宮,終宵寂寞已有年矣,何不乘此機會,侍事於淵,可以圍禍為福,非嬪即後,富貴無比,豈不為美?”張夫人道:“向見唐公,久懷此誌;隻是姊妹不好與汝啟口,但恐唐公秉忠見拒,事泄無成奈何?”悲寂道:“隻患二夫人心不堅耳,堅則何愁不成哉!”二夫人見說,一時笑逐顏開道:“若得事成,君之深思,吾姊妹終身不忘;但不知計將安在?”裴寂向二夫人附耳道:“隻須如此而行,何患不從?”二夫人點頭唯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