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母同四位女使,到裏邊來,見了張氏夫人,叫手下把羅夫人私禮抬了進來,多是奇珍異玩,足值二三千金。寨中這些兵卒,多是強盜出身,何曾看見如此禮物,見了個個目呆口咂。連尤俊達與連巨真,亦嘖嘖稱羨道:“不是羅家帥府裏,也辦不出這副禮來。私禮如此,不知壽儀還怎樣個盛哩?”那四個女使,見過了張氏夫人的禮,又致意道:“家太太多拜上,因進香經過,要請太太夫人與少爺,同到舟中去一會,方見故舊不遺,叫妾們多多致意。”張氏夫人忙叫手下安排酒筵,款待來使。婆媳兩個,私相計議。秦母道:“若說推卻兒子不在,禮多不收,也不去會羅姑太太,這門親就要斷了。若說去,瓊兒又在金墉,急切間不能去報知。”其時恰好程知節的母親,也在房中,插口道:“這樣好親戚,我們巴不能個扳圖一個來往,他們卻幾千裏路,備著厚禮來相認,卻有許多疑慮?”張氏夫人道:“當年懷玉父親,犯事到幽州,虧得在姑爺手下認親,解救回來。那十年前婆婆正六十壽誕,我記得姑太太,曾差兩員銀帶前程的官兒,前來上壽。如此親誼,可謂不薄矣。今若遽爾回他,隻道是我們薄情,不知大體的了。”秦母道:“便是事出兩難。”程母道:“據我見識,既是老親,你們婆媳兩個,還該同了孫兒去會一會。人生在世,千裏相逢,原不是容易得的事,難道你還有七十歲活麼?你們若不放膽,我隻算你的老伴,去奉陪走走何如?”秦母見他們議論,已有五六分肯去相會的意思了。及見連巨真進來說道:“那兩個姓尉遲的差官,多是十年前在曆城縣來拜過壽的,說起來我還有些認得,怎麼伯母就不認得了?”秦母道:“當時堂中擠著許多人,我那裏就認得清?既是恁說,今日天色已晚,留他們在寨中歇了,明早一同起身去就是,少不得連伯伯也要煩你護送去的。”連巨真道:“這個自然。”
過了一宿,明早大家用過了朝餐,秦母、程母、張氏夫人,多是鳳冠補服。跟了五六個丫鬟媳婦,連他們四個女使,共是十二三肩山轎。秦懷玉金冠紮額,紅錦繡袍,腰懸寶劍,騎了一匹銀鬃馬。連巨真也換了大服,跨上馬,帶領了三四十個兵卒,護送下山。一行人走了十來裏,頭裏先有人去報知。隻聽得三聲大炮,金鼓齊鳴,遠望河下,泊著坐船兩隻,小船不計其數。秦母眾人到了船旁,隻見艙內四五個宮奴,擁出一個少年宮妝的美婦人出來。你道是誰?就是徐惠英假裝的。秦母與眾人停住了轎,便道:“這不是羅老太太,又是誰?”那差來的女使答道:“這是家老爺的二夫人。”秦母見說,也不便再問。大家遜進官艙,艙口一將白顯道,搶將出來觀看,被秦懷玉雙眉朝豎,牙眥迸裂,大喝一聲。白顯道一驚,自進艙裏去了。李靖在船樓上望見,駭問來人道:“此非叔寶之兒乎?”來人道:“正是。”李靖道:“年紀不大,英氣足以驚人,真虎子也。”快叫人請過船來。
秦母等進艙,一個女使對著稟明道:“這個是秦太太,那個是程太太,這是秦夫人張氏。”徐惠妃一一拜見過,便向秦母道:“家老太太尚在前船,囑妾先以小舟奉迎。承太太夫人們不棄降臨,足見親誼。”吩咐打發了轎馬兵卒回去,後日來接。秦母道:“瓊兒公幹金墉,多蒙太太頒賜厚儀,致承尊從枉顧,實為惶恐。”舟中酒席已擺設停當,即便敬酒安席。李靖請過秦懷玉來,與徐義扶相見了。李靖與秦懷玉說起他父親前日寄書劄來,取出來與懷玉看了。懷玉方知他是李藥師,父執相逢,不勝起敬。忽聽見又是三聲大炮,點鼓開船。秦母在那邊舟中,不見了懷玉,放心不下,忙叫人請了過來,坐在身旁。船頭上鼓樂齊鳴,一帆風掛起,齊齊整隊而行。連巨真見這許多光景,也覺心上疑惑,虧得夜間宿在徐義扶舟中,義扶向他備細說明,連巨真心中雖放寬了些,但嫌身心兩地,隻好付之無可如何。
徐惠妃那夜見秦夫人們,多是端莊樸實的人,已在舟中,料難插翅飛去,隻得將直情備細說與張氏夫人知道。張氏夫人,忙去述與婆婆得知。秦母止曉得先前植樹崗秦瓊救了李淵之事,後邊南牢設計放走李世民一段,全然不知,虧得徐惠妃將前事一一題明:“因秦殿下念念不忘令郎將軍之德,故此叫妾與父親陛見後即定計來請太夫人。”此時秦母與張氏夫人曉得相對說話的,不是羅二夫人,乃是秦王一位妃子,重新又見起禮來,幸喜程母因多用了幾杯酒,瞌睡在桌上。秦母道:“小兒愚劣,有辱殿下垂青。但是那裏知我家與羅總管是中表之親?”徐惠妃道:“家父先朝曾任幽州別駕數年,羅帥府衙門中事並走差之人,無不熟識。”秦母道:“怪道尉遲南兄弟,扮得這般廝像。隻是如今魏邦事勢未衰,吾家兒子急切間怎能個就得歸唐?夫人先須差人送一個信去方好。”徐惠妃道:“這個自然。但程太太跟前,萬萬不可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