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索元禮、周興、來俊臣輩,同在暢華堂與宴,覺得狄仁傑、安金藏諸正人,意氣矜驕,殊不為禮,心中飲恨。懷義又怪蘇良嗣批其頰,大肆發怒。適虢州人楊初成,矯製募人迎帝於房州。太後敕旨捕之。懷義買囑周興,誣蘇良嗣、狄仁傑與安金藏等同謀造反,來俊臣又投一扇子匭上,有“醉花陰”詞二首,雲是良嗣譏訕母後,同謀不軌。詞雲:
花到春開其常耳,破臘花有幾,除卻一枝梅,再要花開,隻恐無其二。
上苑催花丹詔至,不許拘常例。草木亦何知,役使隨人,博得天顏喜。
違例開花花何意?要把君王媚。昨夜詔花開,今早來看,卻果都開矣。
槿樹一枝偏獨異,不肯隨凡卉。籬下盡悠然,萬紫千紅,對此應含媿。
太後見了大怒,然知狄仁傑乃忠直之臣,用筆抹去,餘諭索元禮勘問。元禮臨審酷烈,不知誣害了多少人,把蘇良嗣一夾,要他招認謀反。良嗣喊道:“天地九廟之靈在上,如良嗣稍有異心,臣等願甘滅族。”又把安金藏要夾起來。金藏道:“為子當孝,為臣當忠;如君欲臣死,孰敢不死?但欲勘臣去陷君,臣不為也,今既不信金藏之言,請剖心以明良嗣不反。”即引佩刀,自剖其胸,五髒皆出,血湧法堂。杜景儉、李日知他兩個尚存平恕,見了忙叫左右奪住佩刀,奏聞太後。太後即傳旨,著俊臣停推,叫太醫院看視。
安金藏此事遠近傳聞。眉州刺史英公徐敬業同弟敬猷,行至揚州,忽聞此報,不勝駭怒道:“可惜先帝天挺英雄,數載親臨鏖戰,始得太平。至今日被一婦人安然坐享,把他子孫,翦滅殆盡。難道此座,竟聽他歸之武氏乎?舉朝中公卿,何同木偶也!”敬猷道:“吾兄是何言歟?眾臣俱在輦毀之下,各保身家,彼雖淫亂,朝廷之紀綱尚在,但可恨這班狐鼠之徒耳。如今日有忠義之士,出而討之,誰得而禁哉!”正說時,隻見唐之奇、駱賓王進來。原來唐、駱因坐事貶謫,皆會於揚州,二人聽見了,便道:“好呀,你們將有不軌之誌,是何緣故?”敬業道:“二兄來得甚妙,有京報在這裏,請二兄去看便知。”二人看了一遍,唐之奇隻顧歎氣。駱賓王對敬業道:“這節事,令祖先生若存,或者可以挽回,如今說也徒然。”敬業道:“賢兄何必如此說,人患不同心耳,設一舉義旗,擁兵而進,孰能禦之?”唐之奇道:“既如此說,兄何寂然?”駱賓王道:“兄若肯正名起義,弟當作一檄以贈。”敬業道:“兄若肯扶助,弟即身任其事,即日祭告天地,祀唐祖宗,號令三軍,義旗直指耳。且把酒來吃,兄慢慢的想起來。”駱賓王道:“這何必想,隻要就事論事說去,已書罪無窮矣。”敬猷道:“隻就斷後妃手足,這種利害之心,實男子所無。”一回兒擺上酒來,大家用巨觴飲了數杯,賓王立起身來說道:“待弟寫來,與諸兄一看,悉憑主裁。”忙到案邊,展開素紙寫道:
偽周武氏者,人非和順,地實寒微。昔充太宗下陳,曾以更衣入侍。
洎手晚節,穢亂春宮,潛隱先帝之私,陰圖後庭之嬖。入門見妒,蛾眉不肯讓人;
掩袖工讒,狐媚偏能惑主。踐元後於星翟,陷吾君於聚囗;
加以虺蜴為心,豺狼成性,近狎邪僻,殘害忠良,殺姊屠兄,弑君鴆母,人神之所共嫉,天地之所不容。
猶複包藏禍心,窺竊神器。君之愛之,幽之於別宮;
賊之宗盟,委之以重任。嗚呼!霍子孟之不作,朱虛侯之已亡。
燕啄王孫,如漢作之就盡;龍囗帝後,識更庭之遽衰。
敬業皇唐舊臣,公侯家子,奉先君之承業,荷朝廷之厚恩。
敬業坐在旁邊,看他一頭寫,一頭眼淚落將下來,忍不住移身去看,隻見他寫到:
公等或居漢地,或葉周親;或膺重寄於話言,或受顧命於王室;
言猶在耳,忠豈忘心?一抔不之土未幹,六尺之孤何托?請看今日之城中,竟是誰家之天下!
敬業看完,不覺杆兒落將下來,雙手擊案大慟。賓王寫完,把筆擲於地上道:“如有看此不動心者,真禽獸也!”眾人亦走來念了一遍,無不涕泗交流。豈知一道檄文,如同治安策,可為痛哭者一,可為流涕者二,可為長歎息者六,弄得一堂之上,彼此哀傷。敬猷道:“這節事不是哭得了事的,隻要請公商議做會便了。”大家複坐。敬業道:“明日屈二兄早來,尚有幾個好相知,邀他同事。”駱、唐二人,唯唯而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