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回 赦反側君念臣恩 了前緣人同花謝(3 / 3)

忽一日早起,覺得那花的香氣頓減,花色也憔悴了,把手去移動時,隻見花瓣兒多飄飄零零的落將下來。梅妃驚駭道:“仙師雲:我命當與此花同謝,今花已謝矣,我命可知。”自此心中恍惚不寧,遂染成一病,臥床不起。太醫院官切脈進藥,梅妃不肯服藥道:“命數當終,豈藥石所能挽回?”上皇親來看視,坐於床頭,遍體撫摩,執手勸慰道:“妃子偶病,遂爾瘦損,還須服藥為是。”梅妃涕泣道:“臣妾自退處上陽,自分永棄,繼遭危難,命已垂絕,豈意複侍至尊,得此真萬幸。今福緣已盡,仙師所雲,與花同謝,此其期矣!妾死之後,那枝仙梅留在人間,難以種植;若然殉葬,又恐褻瀆,宜取佛爐火焚之。”上皇道:“妃子何遽言及此?”梅妃道:“人誰無死,妾今日之死,可稱令終,較勝於他人矣。況妾死後,性靈不混,當入佳境,諒無所苦。但聖恩如天,圖報無地,為可歎恨耳!”上皇道:“以妃子之敏慧清潔,自是神仙中人,但何由自知身後的佳境?”梅妃道:“妾前宵夢寐之間,複見那韋氏仙姑於雲端中,手執一隻白鸚鵡,指謂妾道:‘此鳥亦因宿緣善果,得從皇宮至佛國,今從佛國來仙境,可以人而不如鳥乎?汝兩世托生皇宮,須記本來麵目,今不可久戀人世,蕊珠宮是你故居,何不早去?’據此看來,或不致墮落惡道。”上皇垂淚道:“妃子苦竟舍朕而仙去,使朕暮年何以為情?”梅妃就枕上頓首道:“願上皇聖壽無疆,切勿以妾故,有傷聖懷。”言訖,忽然起身坐,舉手向空道:“仙姬來了,我去也!”遂瞑目而逝。正是:

昔日縱教梅下死,勝他驛館喪殘軀。於今幸與花同謝,還與芳魂到蕊珠。

上皇不意梅妃一病遽死,放聲大哭,高力士極力勸慰。上皇道:“此妃與朕,幾如再世姻緣,今複先我而逝,能無痛心?”途命以貴妃之禮殮葬,又命其墓所多種梅樹,特賜祭筵,自為文以誄之。其略雲:

妃之容兮,如花斯新。妃之德兮,如玉斯溫。

餘不忘妃,而寄意於物兮,如珠斯珍。

妃不負餘,而幾喪其身兮,如石斯貞。

妃今舍餘而去兮,身似梅雨飄零。

餘今舍妃而寂處兮,心如結以牽縈。

上皇記念梅妃的遺言,即命將這一枝仙梅,以佛爐中火,焚化於其靈前。說也奇怪,那梅枝一入火中,香氣撲鼻,火星萬點,騰空而起,好似放煙火的一般。那些火星都作梅花之狀,飛入雲宵而沒。正是:

仙種不留人世,琪花仍入瑤台。

昔人有以枯梅枝焚入爐中,戲作下火文,其文甚佳,附錄於此:

寒勒鋼瓶凍未開,南枝春斷不歸來。者番莫入梨花夢,卻把芳心作死灰。

恭惟爐中處士梅公之靈,生自羅浮,派分庾嶺。形如槁木,棱棱山澤之臒;

膚似凝脂,凜凜雪霜之操。春魁占百花頭上,歲寒居三友圖中。

玉堂茅屋總無心,調鼎和羹期結果。不料道人見挽,遂離有色之根;

夫何冰氏相淩,遽返華胥之國。瘦骨擁爐呼不醒,芳魂剪紙竟難招。

紙帳夜長,猶作尋香之夢;筠窗月淡,尚疑弄影之時。

雖宋廣平鐵石心腸,忘情未得;使華光老丹青手段,摸索難真。

卻愁零落一枝春,好與茶毗三昧火。惜花君子,你道這一點香魂,今在何處?

咦!炯然不逐東風去,隻在孤山水月中。

且說當日肅宗聞知梅妃薨逝,上皇悲悼,遂親來問慰;即於梅妃靈前設祭,各宮嬪妃輩,也都吊祭如禮。隻有皇後張氏托病不至。上皇心甚不悅,因對高力士說道:“皇後殊覺驕慢。”力士密啟道:“內監李輔國阿附皇後,凡皇後之驕慢,皆輔國導之使然。”上皇愕然曰:“朕久聞此奴橫甚,俟吾兒來,當與言之。”力士道:“皇後侍上久,輔國握兵權,其勢不得不為優容,所以皇帝亦多不與深較。太上即有所言,恐亦無益,不如且置勿論。”上皇沉吟不語。正是:

頑妻與惡奴,無藥可救治。縱有苦口言,恐反為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