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2 / 3)

小慧正在全神貫注地看動畫片,客廳裏正在發生的爭吵對她來說毫無意義,也沒有趣味。張奎元放下手中那份永遠也看不完的報紙從沙發上站起來對張慧婷說,“你媽為你的事,整夜整夜睡不著覺,睡著了還在歎氣,自己也做了母親,該是‘可憐天下父母心’的年紀了。”

父親這麼一說,張慧婷就不再說話了,她被母親牽著手走進廚房做菜去了。周麗鳳見張慧婷氣消了,哭喪的臉上雲開霧散,在說起了兩個入圍男人的時候已是滿臉陽光燦爛了,張慧婷隻好耐著性子聽母親為兩個男人做征婚廣告。

一個是正處級領導幹部,四十七歲;一個是大款,三十四歲。有權的年齡大了些,有錢而又年輕的卻沒權,各有長短,從揚長避短的立場來看,兩個人都比較適合,按周麗鳳的話說,反正比齊立言要強一萬多倍,隻要能談成了,張慧婷就不會再坐牢一樣地守著一個小店,為糊一張嘴而疲於奔命了。正處級候選人年前老婆死於在泰國旅遊途中的一次車禍,老婆喪事還沒處理完,介紹的人已是成群結隊地上門了,周麗鳳是從劇團小姐妹那裏得知這一情報的,在小姐妹的巧舌如簧的鼓動下,周麗鳳逼著張奎元找原先在市政府的工作的同事跟正處級領導接洽,正處級領導答應見一次麵。年輕的大款老婆跟手下的一個的小白臉私奔了,大款一氣之下起訴離了婚。周麗鳳強調指出,大款不是沒有魅力,而是忙於事業沒時間陪年輕漂亮的妻子,妻子才動了邪念,釀成大錯的。周麗鳳的政審、考核工作做得很細,連正處級領導有一百六十八平方的複式公寓,大款有兩千萬以上的家產都摸清了,可在張慧婷看來,母親就是沒摸清兩位候選人除了權和錢外,是不是適合做丈夫。

大年初五下午三點,張慧婷跟母親一起趕到了“上島咖啡”與正處級領導見麵,中間人是張奎元市政府大樓裏的老同事裘是非,他們一起坐定後,正處級領導還沒來,三人枯坐在人煙稀少的咖啡屋角落裏,有些落寞。裘是非為每人要了一杯內容很少價格昂貴的咖啡,然後看著撲鼻的香氣嫋嫋如煙地在鼻子周圍盤旋,咖啡在此時是用來裝飾氛圍的,而不是用來喝的,所以他們對此就沒有投入太多的關注,目光關注的是每一個進來的人。身體比例不是很合理的裘是非跑到吧台打了一個電話,然後興衝衝地跑過來說,“還有五分鍾,馬上就到,在路上了。”

按說相親應是男方先到,沒想到這個正處級領導連這一點紳士風度都沒有,周麗鳳的臉上很灰黯,但又不好多說。張慧婷的心情很平靜,類似於陪同母親出來看一場戲,她雖是女主角,但她不打算好好演,所以也就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她覺得這出戲的主角是母親。

正處級領導穿著一身黑色的風衣出現在了張慧婷麵前,兩相對麵時,正處級領導和張慧婷都愣住了,他們的目光在短兵相接的一刹那讓周麗鳳和裘是非全懵了。原來他們認識。正處級領導很快調整好情緒,抱歉地說,“春節期間打車太難打,來晚了,不好意思!”他已經完全沒有了妻子死於非命的悲傷,輕鬆而得體地跟張慧婷打招呼,“沒想到小張也在這裏,去年秋天,那筆保險的事後來我也沒過問,談成了吧?”張慧婷點點頭,不敢正眼看她,她知道自己與孫玉甫那天晚上能從公安局脫身就是這個男人打的招呼,她感到無地自容,如果地獄就在麵前,她願意立即鑽進去。

裘是非試探著核實心中的疑問,“王行長,你認識小張?”

王千笑著說,“認識認識,她是我外甥孫玉甫的同學,去年我們行成立的時候,孫玉甫帶她找過我談保險的事。”

周麗鳳有些喜出望外,臉上的表情誇張而討好,“認識就好,王行長,慧婷年輕,往後還得靠你多多幫助。”

王千很勉強地應付著,“哪裏,哪裏!”

接下來的場麵更像是王千跟裘是非兩個老朋友在聊天,張慧婷和周麗鳳像是局外人一樣被晾在一邊,王千說還是在國資委當主任好,搞企業真是累壞了,商業銀行競爭太殘酷,裘是非說政府工作是“萬精油”哪裏疼和癢就往哪裏塗抹沒什麼意思還是搞實業有成就感,他們越說越遠從政府說到企業再說到新年市裏的八大工程,意見不一時甚至還發生了爭論。

周麗鳳像是一條風幹了的鹹魚,臉上僵硬而枯燥,她不停地在攪動著麵前的杯子,想以勺子的攪動來稀釋內心的不快。張慧婷的眼睛盯住地麵,地麵上沒有光線的部分是桌子投下的陰影,看上去異常黑暗,如同一個見不到底的深淵。

裘是非見眼前的場麵走題了,於是就說,“我先走一步,你跟小張單獨聊聊。”

王千說,“不用了,我馬上要去看望市人大退休的老主任劉老,我的駕駛員也放假回家了,說好了,我外甥孫玉甫四點鍾來接我。”他抬起胳膊看了一眼手腕上的“勞力士”,指針指向三點五十二分,他對服務員喊了一聲,“小姐,買單!”

這是一次既丟麵子又丟裏子的相親,王千對張慧婷幾乎沒有表現出絲毫的興趣,裘是非和周麗鳳就是再笨也能感覺到,既然王千跟張慧婷早就認識,那就是說在上島咖啡見麵之前,王千就沒看上張慧婷,這次多餘的見麵使三個人都遭受重創。

晚上回來後,周麗鳳破口大罵王千真不是東西,一個半老頭子,還端著個臭架子,死了老婆倒像是菜市場的烏龜王八一樣提價了似的,我們家慧婷這麼年輕漂亮,哪點配不上他,看他能找個什麼樣的仙女。張慧婷知道王千在想什麼,但她又不能跟父母說,隻是怪母親事先為什麼不告訴她王千的姓名,周麗鳳說我哪能記住這麼個怪名字,隻記住了他是正處級幹部。張慧婷安慰母親說,“媽,你也不要太受刺激,他是我同學的舅舅,而且他又知道他外甥在學校時就追過我,跟外甥以前的女朋友談戀愛,這不亂倫嗎?就是他答應,我還不答應呢。況且,我們之間年齡又懸殊這麼大。”

張慧婷這樣一說,周麗鳳似乎想通了,她心裏好受了許多。情緒穩定下來的周麗鳳坐在沙發上一邊嗑著瓜子,一邊盤算著下一個候選人的見麵時間和地點,“好男人多著呢,沒什麼了不起的!”她在給女兒打氣。

張慧婷的皮鞋憋腳,她換了一雙棉拖鞋,“媽,你不要把我當作商店裏庫存積壓的殘次品到處亂推銷好不好?大款是誰,把姓名打聽清楚了再說。”

周麗鳳說,“那天你餘阿姨跟我說過的,我都忘了。好像是姓錢,叫錢什麼來的?”

張慧婷有些生氣地說,“你隻記住了大款有兩千萬家產。”

這次周麗鳳不敢怠慢了,於是抓起茶幾上的電話給餘阿姨拔了過去,接電話的過程中,張慧婷已經知道了大款的名字,她差點笑了起來,“媽,你從二十三個人中盡選我認識的人,還虧沒去見麵,不然又要出洋相了。”

周麗鳳有些傻了,“錢輝,建築公司的老板,你也認識?”

張慧婷說,“當然認識,齊立言的同班同學,推銷保險的時候我還找過他,他說他的人馬都是鄉下來的農民工,一條命不過三五千塊錢,犯不著買保險。這個人原來的黑道上的打手,身上刺的全是豺狼虎豹,哪天要是跟我鬧起來,一抬手,命就沒了。”

周麗鳳自言自語著,“怎麼會那麼巧,真是出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