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統待她悲痛之聲停歇,出言勸道:“母後近日來一直潛心皈依佛門,去時並無痛苦之兆,父皇禦駕就在內殿,請皇姐節哀低聲。”
永興公主聞言略微止淚,側首向蕭統道:“父皇聖體安康麼?”
蕭統麵帶擔憂之色,說道:“父皇將所有內侍宮人皆斥退,緊閉寢殿大門,將自己困於其中,我有些擔心。”
永興公主立刻拭淚站起,冷然說道:“皇弟思慮有些欠妥,既然擔心父皇,為何不命人開門看看?倘若發生一些意想不到之事,我們身為父皇兒女,怎能安心?”
她不等蕭統回答,徑直走到內殿門前喚了數聲“父皇”,殿內並無一人回應,她等候了許久,內殿依然寂靜無聲。
永興公主神色略變,脆聲命令殿門處侍立的數名宮人道:“情形有些不對,你們速將殿門打開!”
那些宮人雖然答應著,卻不敢依言強行開鎖闖入殿中,手腳畏畏縮縮,麵麵相覷,猶豫不決。
永興公主見狀,柳眉微蹙,怒叱道:“你們不曾聽見本公主說話麼?若是父皇降罪,自有本公主擔待,你們究竟害怕什麼?”
蕭統走近殿門,向那些宮人示意道:“你們設法將殿門打開,我與皇姐一同進內殿覲見父皇。”
宮人們見太子下旨,迅速喚來宮中木器匠人,不過盞茶功夫就將內殿門開啟。
蕭統與永興公主抬步進殿不久,殿中傳來永興公主的尖叫聲音,仿佛剛剛看見了極為驚訝之事一般,而且聽見蕭統道:“父皇身係大梁江山社稷,兒臣叩請父皇,以臣民為重!”
我料想內殿中必定發生了極為意外之事,十分好奇,見眾多嬪妃都不再矜持顧忌,紛紛探頭向殿內張望,於是悄悄移動了跪拜的位置,以便能夠窺見內殿中的情形,抬頭一看,霎時嚇了一大跳。
皇帝蕭衍端坐在大殿當中的龍椅上,雙手緊握著一把鋒利的剪刀,眸光呆滯注視地麵,如同入定老僧一般,表情木然,並不看蕭統和永興公主,亦不理會他們的驚訝與呼喚。
他所穿金線繡製的龍袍之上散落著許多斷掉的發絲,頭頂發髻淩亂無比,僅剩下幾縷碎發與短短的發根,有些地方甚至現出淡青色的頭皮,地麵上那些四散飄落的頭發,正是他以利剪親手所裁。
若非身著龍袍,蕭衍此時的模樣幾乎與寺廟中的修行僧人無異。
所有窺見他此時模樣的宮妃與侍女等人無不驚呼出聲,丁貴嬪神色頓變,不再顧忌宮規禮儀體麵,疾步走向昭陽內殿,雙膝跪倒在蕭衍麵前,聲音顫抖,含淚說道:“皇上……皇上何苦如此?縱使不為龍體著想,亦該為大梁臣民著想,倘若不慎失手傷及聖體,臣妾等人……該如何是好?”
那些嬪妃見丁貴嬪含悲哭訴,忍不住紛紛墜淚,齊聲叩首拜道:“請皇上保重聖體!”
除了我與沈憶霜、永興公主之外,此處跪立女子皆為皇帝妃嬪,昭陽殿內外霎時低泣聲四起,聲音較之剛才為皇後哭靈時大許多。
沈憶霜跪在我身旁,秀眉緊蹙,一言不發。
我悄悄窺視蕭統,見他跪在皇帝禦座之前,低聲進諫勸說蕭衍。
蕭衍起初毫無反應,聞聽眾人齊聲大哭,且見長女永興公主、長子蕭統一起跪倒在禦座階前,仿佛漸漸回過神來,將目光轉移到他們身上,對蕭統說:“傳朕旨意,給朕備一套僧衣,朕要即刻前去同泰寺,與寶誌大師商議一件要事。”
永興公主不解其意,問道:“父皇若為母後法事前去同泰寺,亦不必急於一時。”
蕭統並未依言向宮人宣詔,亦未明確反駁皇帝旨意,言辭懇切說道:“兒臣知道父皇早有皈依佛祖之心,眼下卻並非好時機。父皇若有此意,兒臣會著工部在皇宮內苑如同泰寺樣式修建一所佛堂,以供父皇早晚修行之用。懇請父皇不要離開皇宮。”
永興公主聞言終於明白了皇帝用心,神色微變,脫口驚呼道:“父皇莫非想出家至同泰寺為僧人麼?”
蕭統略微抬頭,明眸看向蕭衍,等待著他的回答。
蕭衍茫然仰望內殿雕梁畫棟的穹頂,悵然歎息道:“朕自登基以來,一直勤勉國務政事、愛惜大梁子民,自問無愧於天,不知為何接連遭遇不詳之事。或許是前世冤孽未償,報應在今世,以致累及發妻、殃及子孫!不如盡早皈依佛祖,以求內心寧靜、後代平安,大梁江山恒昌永固。”
他語帶傷心愧悔,極為痛心諸位皇妃皇子皆先他而逝,且將罪責全部歸於自己身上,惟願出家為僧減輕罪孽,為子孫後代祈求福運。
丁貴嬪雙頰淚痕微濕,低聲訴道:“諸位王爺之事皆為意外,皇上怎可如此怪責自己?皇上果然如此決絕……要拋下臣妾等與太子而去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