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統並無怨言,悄然攜藏書萬卷,出宮隱居於鎮江,僅在年節供奉之時才返回京城叩見皇帝。
我聽完蕭綱之言,心中頓時疑竇叢生,蕭統品性高潔,他決不會為了保全自己而命人行此巫術、魘咒無辜,此事必定大有內情。
我轉向蕭綱,問他道:“那舉證的小內侍此時身在何處?”
蕭綱劍眉略挑,應答道:“這奴才係此事經手備辦之人,焉能有好結局?父皇賜他全屍,已是格外開恩了。”
我越發覺得詫異,那小內侍魏雅雖然是蕭統身邊極其貼心之人,他的供言亦未必全然真實可信,皇帝為何會如此聽信旁人的一麵之詞?蕭綱、蕭續皆是他的同胞兄弟,為何在皇帝大怒之時,挺身而出為他請命的是那些文武朝臣而不是他們?
思及昔日佛珠之事,我心中立刻明白蕭統為何離宮而去。
------他的父親,身為萬乘之尊,卻一直在猜疑著他;他身為太子,必須用心操勞國事,卻不能對皇權有絲毫的僭越與冒犯,處境何其尷尬?
------他的兄弟,他曾經盡心盡力維護著他們、照顧著他們,而他們在緊要關頭,卻無一人肯為他站出來辯解一句,甚至連他最關懷體恤的七皇子湘東王蕭繹,此時此刻,亦選擇了沉默。
------他身邊最親近的侍從魏雅,居然毫不留情地背叛了他,用幾句莫須有的話將他推入了萬劫不複的深淵。
連最疼愛他母親丁貴嬪都已不在,這冷漠的皇宮內,值得他牽掛懷念的人,其實並不多。
我舉手推開昭文殿大門,仰望夜幕蒼穹不斷滴落的雨水,對蕭統思念之意更加深重。
蕭綱追趕而出,在我身後立住,問:“你此刻要趕去鎮江麼?”
我凝神輕輕吸了一口氣,說道:“是。蕭郎獨自一人在鎮江,我想早些見到他。”
蕭綱道:“鎮江距離京城尚有數百裏,雨夜路滑難行、馬易失蹄,況且你額角還有傷,不如在我王府中歇息一晚,明日一早我命人用馬車送你前去。大哥這幾日便會返回京城,你若是願意,亦不妨在此等候著他。”
我拾起廊簷下的一柄雨傘,說道:“多謝你一番好意,我一刻都不想等。煩勞你讓禦馬房借我一匹馬,好麼?”
蕭綱神情猶豫,並未應允我的要求,過了半晌才輕聲道:“適才太醫替你把脈之時,說你懷有身孕,隻是脈象懸浮……你雖然化身為人,與人間女子仍有差異,這孩子想必是大哥的骨肉了?”
我聽見他說“脈象懸浮”四字,當即驚慌不已,回過頭追問道:“太醫他還說了什麼?”
蕭綱道:“何必要太醫說?你自己亦該知道,過於奔波勞累,後果將會如何。”
我心中大駭,怔怔看了他一眼,緩緩將手中雨傘放下。
蕭綱走近我,輕輕拉著我的手,對身後小內侍道:“速備馬車,送我們出宮,回晉安王府。”
我們的馬車馳出皇宮時,將近三更時分。
蕭綱將我送回晉安王府中,對我說道:“父皇命我今晚留宿宮中,我稍後就回宮去。明日一早會有太醫前來替你請脈,你若是覺得身體好些了,我再送你去鎮江。”
我獨自一人躺在王府偏殿的房間內,翻來覆去無法成眠,反反複複思慮蕭統被陷害一事,百思不得其解。
不知此事係何人主使,那主使之人為何會對蕭統如此仇恨,處心積慮設下圈套離間皇帝與蕭統的父子之情?他們料想皇帝大怒後必定賜死魏雅,此人一死便無對證,蕭統的罪名亦無可辯白洗刷,卻不知他又是如何收買東宮小內侍魏雅,令魏雅心甘情願冒著巨大風險替他作偽證誣陷太子?
借著微弱的燭光明滅,手腕上渡弓贈予我的那枚小金環發出明亮的金色光芒。
我心中微微一動,想道:“爹爹對我說有此金環可暢遊三界,那麼我亦可前往地界了,若是能夠尋到魏雅的魂魄,問清其中情由,必定可以找出那幕後主使之人,揭穿蕭郎被人設計陷害一事真相。”
我雖然如此想,卻不知前往地界之法,渡弓贈我金環之時我一心隻顧前來人間,竟然不曾向他詢問如何前去地界,不禁暗自懊悔不迭,迷迷糊糊中漸漸朦朧睡去。
似乎是在夢中,我手腕上金環又倏地閃亮了一下。
我睜開眼睛看四周,頓時大為驚訝,我置身於一個巨大的地下都城內,城中道路四通八達,亦有路人來往行走,與建康城幾乎毫無二致,景物亦與人間並無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