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達陣地,離103號罐很近。大隊長李永峰劈頭對王國開說:“你到103號罐東南側的泵房設陣地,能不能頂住?”
“能!”王國開二話不說就表明了態度。轉身找泵房,泵房在哪兒?在7·16火場,這一類的問題太多了,沒人回答你泵房在哪兒,消火栓在哪兒,高危化學品罐群在哪兒,你自己找吧。王國開拉住一位企業員工去找泵房,路上問了一句——他早想問,憋不住問了出來——“油罐和廠房的自動噴淋係統為什麼不啟動?”
大型化工企業都有嚴密到無可挑剔的消防設施、報警裝置和噴淋係統。第一套失靈還有第二套、第三套跟上。在理論上,或者說在圖紙設計上,這些措施全都萬無一失。
這位企業員工的回答讓王國開萬念俱灰,他隻說了兩個字:“沒電。”
企業設備的安全措施都以電為動力源。爆炸毀了電路係統,或者按消防規範廠方斷了電,使所有的消防設施胎死停電之中。設計人員曾經說,油庫區這些油罐的罐壁可以抵禦戰爭爆發之後愛國者導彈的攻擊而不致破裂,戰爭還沒發生,油罐卻因違規操作而爆裂。真實的戰爭發生在消防官兵和原油大火之間,以血肉之軀對抗狂暴的火浪,戰爭就這樣一點一點拉開。
王國開帶中隊戰士前往泵房的位置。途中,見一台消防車在灌木邊的草地上熊熊燃燒。王國開抄起泡沫槍對準這台車滅火,噴半天,見車上一個人都沒有,人早撤了。王國開知道企業消防隊已經棄車撤離了,心裏更加沉重。企業消防隊比公安消防部隊更深知這場火的厲害,他們撤了,這肯定是一場不同尋常的惡仗。
王國開和戰友在泵房邊上架設陣地,出一支泡沫槍、一門泡沫炮,為已經起火的泵房冷卻降溫。他們所處的地方低,流淌火從四麵包抄而至,在這裏形成一個火焰飆高的火湖。
打油火必須貼近打,打火的根部。隻有打火根,才能讓火一點點後退。離遠打,不解勁。靠近打,人受不了。王國開和戰友站到離火三四米的地方打火,感覺臉上的皮膚都掙開了,烤爆了。他們戴的防火護目鏡有過濾功能,看眼前一片紅,找不清火根的位置。王國開把護目鏡推上去,眉毛呼地被燎了,把嘴裏的唾沫都吸幹了。原油燃燒跟油鍋的油燃燒是一樣的,邊燒邊蹦油星子。王國開感覺油濺到臉上,臉上立刻起了一片泡,他趕緊撩一把泡沫水潑到臉上。
他們堅持了將近40分鍾,大連市裏的增援隊伍還沒到。40分鍾何其漫長。消防車給泡沫水槍的壓力給到了最大,王國開覺得雙手把不住槍了,但依舊抱著槍打。火場的官兵,無論是開發區消防大隊苦戰的前40分鍾,大連市公安消防支隊苦戰的前7個小時,還是全省各支隊前來增援的2380多名官兵共同奮鬥的15個小時,沒人片刻放下手中的水槍、泡沫槍,最後的勝利就是這樣一點點攢出來的。
這40分鍾,王國開真實地感到了度日如年,他甚至想到自己要長出一雙翅膀多好,飛出駭人的火場,到有清水有草地的地方休息一小會兒。但這隻是想一想而已,如果頂不住火,火浪就會越過迎賓路。路的那邊就是LNG。
光說LNG,誰也不害怕。但消防官兵都知道,這是液化氣儲備罐的英文縮寫。流淌火如果燒過迎賓路,燒到LNG……什麼都不要往下想了,隻有拚命滅火。
這時候,對講機裏傳來消息,支隊特勤三中隊已經到達火場,王國開聞此,眼淚嘩地流下來了,他原來以為自己以及周鑫等20多名官兵就死到這兒了。死不足懼,最可惜是他們犧牲前英勇拚搏的景象都沒人看到啊,這回有見證人了,死也值了。想到這兒,王國開身上又湧起一股猛勁,一點不知道累了。說話間,特勤三中隊生龍活虎地來到陣地,出槍出炮,攻擊力量大大加強。王國開這時心裏湧起莫名的興奮,特勤的兄弟看到了我們,看到炮台山中隊不是孬種。這麼一想,火烤煙熏乃至犧牲絲毫不可怕,體會到原來不曾有過的高尚情懷。
這時,泵房火勢加大,火頭擰著勁兒往高飆升,火苗原來是紅堂堂的,這時變成了白色,伴隨著奇特的呼嘯聲。
王國開想,情況變化了,撤還是不撤。電台傳來叢樹印沙啞而果斷的命令:“全體注意!全體撤退!全體立刻撤退!”
按說這時候應該撒腿開跑,王國開卻對周鑫說:“槍不要了,咱們抬上泡沫炮。”炮有40公斤重,還拖著兩條80毫米粗的水帶。誰舍得扔下炮?炮在火場上立了多大的功啊,他倆連抱帶拖,抬著泡沫炮往後撤,這時遇到大隊長李永峰,受到劈頭蓋臉一頓臭罵,才撂下炮,終於跑到安全地帶,然後回望火浪裏的炮掉眼淚,他倆把泡沫炮當成人了,仿佛戰友被活活燒死了,周鑫哭得號陶失聲。
王國開和周鑫關心的是炮,李永峰關心的是人。戰事之後,李永峰的妻子趙莉明說,李永峰回家之後宣布,誰也不要提火場的事,李永峰自己也不說。但他會突然站起身在屋裏大步走,說:“72人活著帶進去了,72人活著帶出來了。”他的妻子和女兒誰也不敢接這個話頭嘮。不一定什麼時候,李永峰又會突然站起來對自己說,聲音奇大:“72人活著帶進去,72人活著帶回來了。”趙莉明最了解丈夫的心思,李永峰半個月之後回到家時,又黑又瘦,完全脫相了,趙莉明和12歲的女兒都哭了。趙莉明什麼也沒問,隻說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