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用的藥品,補品我幫你托運了。還有些書和手冊,也一並放在裏麵了。你要好好看。記得一定要定期複診,你是高齡產婦了,伯父伯母也不見得能好好照顧你,自己千萬要注意。提前一個月就住到醫院去。”我絮絮叨叨的重複我已經不知道說了多少遍的話。她則依然乖乖的點頭答應,柔柔的道,“好,知道了。”
辦完了一切手續,我們相對站在入閘口。我知道她先飛北京,然後再轉機。至於去哪裏,我不能問,她也不能說。這一別,再想見真不知是何年何月了。注視彼此都熟的不能再熟的麵容,我們都在很用力的笑著。一晃多少紛紛往事樁樁件件在眼前閃過。紐約州立大學相遇,她陪我經曆了宇兒、楠兒的出生;先後回港,她陪我熬過了有駱清玨存在的那些日子;我陪她恣意忘情,陪她嬉笑怒罵,突然驚覺,我們見證了彼此半世的印記。
“人生得一知己,無悔了,是不是。”她執著我的手道。
“嗯。”我點頭。淚,終是留了下來。“不管怎麼樣,起碼讓我知道你平安的消息。等這個孩子出生了,替我親親他。我等這個幹兒子等的頭發都白了。”
“親愛的,答應我,一定要好好過,過的幸福。”這句話她也不知道跟我說了多少遍了,仿佛這數十年來,她一直求得就是我活的幸福。
“進去吧。”我咬牙道。
“你先走。”她說。我搖頭,堅持這最後一次。她終是笑了,緊緊地抱了一下,在我耳邊輕輕道,“TAKE CARE!”然後轉身離開。我看著她風衣飛揚,漸行漸遠,緩緩哼起那首老歌,“輕輕的我將離開你,請將眼角的淚拭去,慢慢長夜裏,未來日子裏親愛的你別我哭泣——沒有你的日子裏,我會更加珍惜自己;沒有我的歲月裏,你要保重你自己。”
在這個冬天,我送走了自己這輩子至親至愛的莫逆之交。在這個冬天,我將一份半世的友誼封存心底。在這個冬天,我真心誠意地向上蒼祈禱,請保佑穆怡平平安安。
穆怡走後的幾天我心中一直鬱鬱慌慌的,似有什麼東西懸在那裏放不下一般。她說等安定下來,會告訴我,不讓我操心。可這麼些日子了,什麼消息也沒有。莊恒見我不對勁,問了幾次,我隻說沒事。
“太太,您怎麼到這裏來了?”耳邊驚詫的聲音讓我一凜,從恍惚中回神,有些茫然的抬頭看了看,不禁自失的一笑。竟是走到大廚房了。還不到準備餐點的時候,廚房裏隻有一個輪值的廚師和幾個打下手的小丫頭。見了我都是呆立在那裏,不敢說話。我一下子想起戴妃初嫁,在白金漢宮的廚房門外,仆人們很嚴肅的告訴她,“夫人,門外是你的世界,門內使我們的世界。”人生啊,仿佛冥冥中注定的,各人都有他要扮演的角色,各人都有屬於他的世界。
“嗯,我來隨便看看。你們不用管我,都出去吧。”我已經記不得自己多少年不曾洗手做羹湯了。當年在美國失敗後,我對自己的廚藝已不抱任何希望了。眼下也不知道找點什麼事兒做,索性就擺弄鍋碗瓢盆玩玩吧。
“這,太太,您要吃點什麼盡管吩咐,我們來做就行了。”麵前的幾個人麵麵相覷,領頭的大廚陪著笑想打消我的念頭。自莊園建成,哪有人看過我下廚?別說他們,莊宇莊楠都沒見過。
我麵上一肅,揮了揮手,打斷了他的話,“都下去。我也不需要幫手。”
“是,太太。”眾人不敢再勸,慢慢退了出去。我環顧著這個我一點也不熟悉的地方,搖搖頭。我到底要做什麼?從冰櫃裏拿了一大堆的食材,瞪了半晌,罷了,炒飯吧。記得有次在穆怡家中喝酒聊天,到了淩晨暈暈乎乎的覺得餓。穆怡被我鬧得沒辦法,隻得到廚房去弄了個火腿蛋炒飯。那香味絕對超過所有的鮑參翅肚。穆怡說這是懶人飯,把所有的東西一齊放鍋裏炒熟就成。我當時狼吞虎咽的,看她的眼神都是崇拜。穆怡啼笑皆非,受不了的大喊,“施蘊茹你真的假的?你怎麼把那兩個可憐的孩子帶大的?”
穆怡穆怡,滿腦子都是和她交往的點點滴滴。這女人,真是害慘了我。平安與否你好歹也告訴我一聲啊。我恨恨的往下切一刀。“啊!”手指突如其來的劇痛不禁讓我叫出聲來,我低頭一看,火腿切歪了,切到自己的食指上了。血一下子湧了出來。門口一下衝進來三四個人,“太太!啊,太太手流血了。快來人啊。”
我疼得額上直冒汗,低喝道,“喊什麼喊。去拿碘酒消毒棉和創可貼來。”眾人慌慌張張的,有小丫頭還把福慶和榮媽都給叫來了。福慶在我的指揮下,小心翼翼的給我止血,又抖著手占了碘酒要往傷口上消毒。錐心的疼痛猛地來臨,硬生生要逼出我的眼淚,我死死的忍住了。
“這是在幹什麼?”莊恒低沉的嗓音冷冷從廚房門口傳來。“先生!”房內環伺的丫頭菲傭們都齊齊低了頭站在那裏不敢說話。
“可以了,拿創可貼給我粘上就行了。”我顧不得理莊恒,忍著疼對臉色發白的福慶道。
“蘊茹,怎麼了?”莊恒大步踏進來,讓我靠在他懷裏,生硬而又小心的托起了我的手,雙眉緊緊皺著看福慶動作。“沒事兒,我不小心,切東西弄到了手。一點小傷,不礙事的。”我看了看眼中隱含怒意的莊恒,還有一群大氣都不敢出的下人,忍著刺痛笑了笑,“好了,都該幹什麼幹什麼去吧。”眾人一聽這話看都不敢看莊恒一眼便趕緊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