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生疏到一分鍾通話都需要兩個“對不起,打擾你了”來作為禮貌用語了

火車載著我的滿腹心事,漸行漸遠。我把頭埋在臂彎裏趴在桌子上裝睡。我在火車上一句話也沒有跟周圍的人講。也許是我通紅的眼睛告訴他們,這個女人不好惹。眼神一直飄像窗外,越是離家近,越是五味雜陳。

按道理,我和我哥都考上了不錯的大學,回趟老家不說榮歸故裏,也不該是這副做了虧心事的表情。

這一切都是拜沈大河所賜。

差點忘記說了,沈大河就是我爸。我也抽空回憶一下他吧--這個村裏街談巷議的名人,當然是加雙引號的。

雖然他早不在村裏住了,可是村裏至今流傳著他的傳說。

從我記事起,他就一直在外地打工。一開始我媽也跟著去,所以我跟我哥就是傳說中的留守兒童,由年邁的爺爺奶奶帶。我倆被老人寵得不像樣子,天天不吃飯,方便麵啊“唐僧肉”啊大大卷啊才是正餐。學習成績肯定也好不到哪裏去。我媽回家一次,傷心一次,看見我們在泥巴窩裏滾,鑽門檻出來玩,爬樹抓鳥蛋,下河裏摸魚蝦,捉屎殼郎比賽拉火柴盒,把其他小孩頭打破,偷鄰居家還沒成熟的向日葵,沒有什麼是不幹的。

在我上小學三年級的時候,全班倒數最後一名,我媽終於決定留在家裏不跟沈大河出去打工了。我隻知道他是在很遙遠的煤礦,一開始是井底工人,後來因為勤奮腦袋瓜靈活能說會道當了個隊長,從此不用下井作業,再後來還投了點錢,跟人合夥承包了一個小礦,在我升初中那年當起了小老板。家裏翻修了房子,蓋了我們村第一棟三層小洋樓。

這個人帶給我們家的榮耀一直被另一個恥辱掩蓋,以至於我一直在村裏在學校裏抬不起頭來,甚至溜著牆根走。

那就是他在外麵有女人了。

凡是破壞人家家庭的在我們村都叫狐狸精,那時候我並不知道還有一個時髦的稱呼,叫小三。

我上初一的時候,第一次見那狐狸精。她居然敢跑到我們學校來給我和我哥送兩套新衣服。那時候大概她有二十來歲的光景,比沈大河小十來歲。她站在教室窗外,我們語文老師正在深情朗誦《雨巷》:撐著油紙傘,獨自,彷徨在悠長,悠長又寂寥的雨巷,我希望逢著一個丁香一樣的,結著愁怨的姑娘。我一抬頭側臉兒就看見了她,心想誰的姐姐啊,是不是為了配合我們老師所以才出場的,真好看。

波波頭,圓臉,笑起來兩個酒窩。她站在窗外,伸頭招呼我們老師。老師進來的時候喊我出去,說你小姨找你。我從座位上站起來,“騰”一下帶倒了凳子。全班同學都笑了,同桌讓我別激動。可是我並不認識她。我站在她麵前的時候,跟她個子已經快一樣高了。可見她很矮,但是還算有氣質。

我記得她討好地說:“是薔薇吧,天冷了,你爸讓我給你買了新棉襖送來,你的還有你哥的。快試試,穿得不?”

我一下子明白這個女人就是出現在我噩夢裏好多年的狐狸精,她折磨得我媽生不如死。我校服裏麵是一件薄毛衣,當然很冷,但是我就是凍死,也不會穿狐狸精給我買的衣服。況且我已經是個半大姑娘,已經有強烈的恥辱心,我狠狠地奪過衣服扔到地上踩了兩腳。

我記得我當時狠狠地用眼睛剜她,問:“如果有一天沈大河沒錢了,你還會跟他嗎?”

她顯然沒想到我的性子這麼剛烈,默默地低下頭,走了。

然後我在宿舍哭了一下午,最後下定決心買了IC電話卡,第一次主動給沈大河打電話。

我問他:“為什麼這麼對我們?我不要後媽,如果你一定跟我媽離婚,娶這個女人,我就跟我哥逃學,離家出走。”

我爸說:“薔薇,你阿姨特意去學校接你的,你和你哥都到礦上來上學吧。這裏條件好,你要好好聽話,這樣才能有錢讀書。跟你阿姨一起來,反正你留在你媽那裏,我是不會給你錢讀書的。”

你看他已經分得很清楚了,還“你媽那裏”呢。這不是你的老家嗎?我想指著他鼻子說:沈大河,你丫徹底忘本了!

醞釀很久,我特別驕傲地說:“沈大河,你記住,不給就不給,反正我也不想讀書了。我要出去打工,賺錢養我媽。”

我爸歎口氣掛了電話,掛之前我聽見那邊非常嘈雜,有人說白板、九條、碰之類的,最後在一聲“和了”中滿堂喝彩!

讓我吃驚的是,我哥沒聽我的,他穿著那女人買的新衣服,收拾書包就跟狐狸精去礦上讀書了。那一年他該考高中了。我站在學校大鐵門旁邊,看著他們坐人力三輪朝火車站的方向走遠,我用手使勁摳鐵門上麵的繡。狐狸精沒帶我走,可能本來就是意思一下,沒真想帶去,誰願意帶拖油瓶呢,反正我也絕對不會跟她走的。

中間整整三年我和我哥沒有聯係。我不接他的電話,不看他給我寫的信。我們的隔閡就是從那時候開始的。我恨他,他是個叛徒。

我心裏恨兩個人,沈大河,沈鵬。

我必須守在我媽的身邊,都說女兒是媽媽的小棉襖,我雖然不夠強大,也算個棉背心。她常常一個人坐在廚房,守著煤爐打瞌睡,有時候飯碗都掉地上摔碎了才嚇醒。

有時候她瘦小的身子背著一籮筐菜從村口走來,一路上自言自語,一個人扮演好幾個人的角色,說得很熱鬧的樣子。

農忙的時候,她帶上暖水瓶、饅頭,在田地裏一待就是一整天,收割油菜籽,然後攤在塑料布上奮力地揮舞著棒子捶打。

她每個月都要把我爸留在家裏的衣服洗一遍,太陽好的時候放在院子裏晾曬,酒櫃裏的酒瓶拿出來用雞毛撣子掃掃灰塵。

我犯錯的時候,她會讓我跪在院子裏寫檢查,還苦口婆心地講孔子孟子老子的道理。

她是讀過書的,年輕的時候還是自由戀愛,和沈大河因為看一場戲結緣。當年婚姻結合得異常順利。

生活再困難,我的爺爺奶奶一日三餐也能吃上熱乎飯,穿上幹淨的衣服。

這就是我們那裏典型的農村婦女。唉,我的媽媽,怎麼把你描述得這麼悲慘,還是我之前從不敢麵對?

記憶中自從出現了狐狸精,我媽就是沉默的。從沒有大哭大鬧過,麵對我都是淡淡的慈愛的笑。或許睡著的時候是會暗自神傷的。長年累月的抑鬱讓她已經沒了大悲大喜的表情,胃病也常常折磨她,大把大把的藥,每天比飯吃得還多。

兩個人白手起家,本應該男人在外賺錢養家,女人在家操持家務,怎麼日子就過成這樣了呢?

她肯定想不通啊,她恪守婦道,她應該算是賢妻良母,她是孝順老人的。為什麼做得這麼好,她的男人還是變心了,背著她搞破鞋了呢?但是她堅持不離婚。因為在我們農村,離婚是件很丟臉的事,會被人看不起。那時我也搞不懂,我一直以為小三是城裏人才有的呢。

我還小,像一個半大的雞仔,羽翼還不夠豐滿,還不能保護我媽,就算我爸把那個女人帶回家,我也不敢想象,我是否有勇氣撕扯她的頭發,喊她狐狸精看我不打死你!我隻能在心裏默默詛咒她出門被車撞死,在家喝水被嗆死。

在我媽的影響下,我這些年多少還是有點唯唯諾諾的隱忍性格。我知道男人被人拐跑了,是件很痛苦很屈辱的事情。

我曾經問過我媽,我說你為什麼要這麼做,這種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你猜我媽怎麼說的,她說,算命的王瞎子給她算過,沈大河最後還是會和她一起終老,所以這種日子,快結束了,快了。

再說我哥吧。

我和我哥再見麵就是他收到高考錄取通知書。

那時我已經讀高一了,是我們縣最好的高中。懂事的我開始爭氣了,我媽一個人供的。這幾年我們過的到底是什麼日子呢,隻有我們自己才知道。

其實從我爸授意狐狸精把我哥帶走的那天起,這個家就徹底失去男人了,我也很忌諱聽見類似爸爸哥哥這樣的詞語。

他們都是叛徒。

我哥去北京上大學的第三年,我也考到了北京。當然,學費有一部分是我暑假做兼職賺的。他從航天路坐車到學府路我的學校來找我,我們走在落滿梧桐葉的小徑上。我還是不習慣跟他說太多話,腦子裏是他上小學二年級拉著我第一次走了那麼久,去鎮上用兩毛錢買一個包子,他咽著口水說,妹妹快吃,蘿卜肉餡的啊。

這樣想著他曾經對我的好,居然還心頭一酸。

我哥戴著寬邊眼鏡說:“嗬,想什麼呢,沈家有女初長成,都成大姑娘了。”

我鄙夷地看他一眼說:“沈鵬,你丫學個中文就變得這麼文縐縐的?”

他說:“你能喊我一聲哥嗎?我是你親哥哎。沒大沒小的。”

我冷冷地說:“不能,你還好意思提啊你!我沒哥,我上初中的時候我哥當了叛徒,我就沒有哥了。”

他歎口氣說:“妹妹,我問你,媽還好嗎?”

我別過臉去:“不好,我來北京的前一天,我們還在收油菜籽,天氣預報說有大雨,我們打著手電忙到半夜,你看我胳膊,你看啊。”

我擼起袖子,全是被莊稼杆子劃破的痕跡,一條條的,橫七豎八的,所以我穿了長袖襯衣。

我哥用他細皮嫩肉的手抓住我的胳膊,微微顫抖著,麵部顯得震驚不已。他摘了眼鏡擦拭眼淚。

很好,這就是我要的效果。你不是學院第一名嗎,你不是頗有女生緣嗎,你不是有個暴發戶的爹嗎,你不是才華橫溢嗎,你不是文學社社長嗎,讓校友都看看你傷痕累累的妹妹,還有你虛偽自私的真實麵目。

我歇斯底裏地吼道:“你為什麼這麼狠心?為什麼這麼多年不回家看我們?為什麼當初要跟她走?你個叛徒!”

他沉默了。

大概醞釀了五分鍾之久,他哽咽著說:“薔薇,我就知道你不回信不接電話,是因為恨我。如今你長大了,你別耍小孩子脾氣了。你覺得以咱家的情況,都靠媽,咱倆能一起上大學嗎?如果咱倆隻能有一個人讀書,你覺得會是你嗎?如果時間倒回,我沒有離開咱媽,你現在會在北京讀大學嗎?這麼多年,你以為我在那個家過得就好嗎?我這麼委曲求全就是為了你啊。我這麼努力拚命地考到這裏,就是為了離那個家遠遠的,這樣才能離你們更近!在我心裏,我的家還在那個小山村裏,永遠都在。我明年畢業,無論如何都要回到那裏。”

啊!原來是這樣。我聽了這段話,一下子沒脾氣了。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這樣我也不必被仇恨占據內心這麼多個日夜!那一瞬間我就感覺頭頂那一片烏雲飄走了,小時候護著我的哥哥又回來了,這大抵就是血濃於水吧。反正我原諒他了,因為我這一輩子也就隻能有一個親哥哥了。

我們又逐漸回到了小時候的親密無間。我媽也因為我哥回家變得開心得像個孩子。我哥大學畢業後,本來可以考研,但是他沒有,而是考了我們縣政府的小公務員,他要一輩子守在離我媽最近的地方。

關於沈大河和那個狐狸精,這幾年過得怎麼樣,我一句都沒有問。我隻知道他的礦生意越做越大,用老鄉的話說都能買一座金山了,其他的一概不知。在內心裏,我知道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說明他們還健康地活著,是不是相處愉快就不知道了,也許正相看兩厭,又有了小四小五小六也說不定,反正我媽不同意離婚,那麼小妖精就是有名無分的,就是生了孩子也上不了戶口。

我哥畢業典禮的時候,他來北京看過我和我哥,我以告他重婚罪要挾他,要了一筆我和我媽該得的錢,不多,給我媽養老算是夠了。

我媽最期待我能在學校教書,結果我卻在離她千裏之外的地方,流浪。

羅羅唆唆這麼一堆,交代完家裏的背景,心裏很酸楚,我已經很含蓄了,沈大河的不恥行為隻能算是有過之而無不及。都說家醜不可外揚,可是我家這點破事兒其實隻是農村留守兒童家裏常有的事兒,一個縮影而已,隻有更荒唐,沒有最荒唐。嗬嗬,苦笑一下。

這麼些年,我以為我媽應該放下了,或者習以為常了,現在想來,一定沒有,要不然為什麼又喝藥了呢?

對,之前喝過一次。全村都知道沈大河在外麵有女人了,就是沒人告訴我媽,最後是我快嘴的二嬸看不下去,跟我媽說完,她確認是真事兒以後,默默地回屋灌了小半瓶農藥,被發現的時候已經口吐白沫了,估計是假藥,反正洗胃以後就沒事了。所以我憂心忡忡,歸心似箭。

下了火車,我特意吃了一碗胡辣湯,一碗熱幹麵,半斤炸蘿卜丸子。老家的味道真好,在北京是無論如何都吃不到這份美味的,這就是鄉愁吧。

吃飽喝足,打了一輛黑車回村裏,樹葉都已經落了,樹丫子光禿禿的,恍然覺得陌生,路都給指揮錯了,多繞了很多路,把司機氣壞了,他還笑我是不是很多年沒有回了。村裏很冷清,二百多人的村,平日裏隻有三十來個老人聚在一起曬太陽,發呆。我隨便叫了幾聲大爺大娘,就拖著箱子拐進弄堂回了家。

到家見我媽的第一眼,我就覺得她老了,四十九歲的年紀,因為田間勞作成年風吹日曬,說五十九歲也有人相信。她含著淚,快步走到我麵前,上下打量後接過行李,把我讓進屋裏。

家裏的豬已經殺了,屋簷下的鐵絲掛滿了肉還有豬的各種內髒。我媽說已經撒上鹽巴和辣椒了,再風幹半個月就成臘肉了。這些是特意留出來,過完年帶給我姨夫家的餐館用的。冰箱裏還有很多新鮮肉,再過一個星期,我爺爺七十大壽請客用的。

我都快忘記我還有個生活不能自理的爺爺需要我媽照顧了。大伯二伯都在我爸的礦上打工,這幾天要回來了。嬸子們顯得特別開心,還穿上了過年的新衣服,一年沒見自家男人了,都表現得蠢蠢欲動,眉飛色舞的。隻有我媽始終安靜,我不知道她心裏是否有所期待。我不敢問,怕觸動傷心的魂。

家裏的太陽能壞了,不出熱水。晚上沈鵬要開車帶我去鎮上澡堂子洗澡。我堅持要騎自行車,上中學的時候我哥就天天騎車帶我去上學,我坐在後麵感覺那就是最大的幸福。小北風颼颼的,回家的路上,他把軍大衣披在我身上,上坡我也懶得下來,他把屁股抬起來賣力地蹬著自行車。

我說:“哥,加油哎。嘿嘿!”

沈鵬氣喘籲籲地說:“唉,長時間不鍛煉,上坡都費勁了,洗澡的時候我看了一圈兒,就數我的啤酒肚最大了。”

我打趣地回了一句:“注意形象哦,上次你說的那個對象是怎麼回事,快說說什麼時候結婚。”

“談著呢,我高中同學,現在在縣醫院當護士,現在咱家這情況,雞飛狗跳的,怎麼結婚?我還是先等著單位分房再說吧,也不知道要到什麼猴年馬月。還是先解決你的問題吧,女的好找對象,讓咱媽也高興高興,衝衝喜。”

坡太長了,我哥終於蹬不動了,下來推著車走。

到了坡頂,他停下來幫我戴好帽子,若有所思地說:“你呀,上大學幾年一個沒談,我都覺得驚訝。我們單位有好多優秀青年,趁春節聚會,我幫你撮合撮合。你說說,你到底喜歡什麼樣的?”

“我喜歡上一個永遠無法在一起的人,再也沒有一個人可以讓我覺得會比他好。”

我哥怔住了,過了一會兒才說:“總有一天,會有一個正好適合你的人深情款款地來到你身邊,帶給你幸福。”

沈鵬說這句話的時候,月亮剛好從雲層裏鑽出來,又圓又亮。

“哥,看著點路,好好騎你的車吧。爭取今年嫂子娶進門,來年生個大胖小子,這樣也好有人陪媽做個伴。”

我一直記得那晚如水的月光,跟我哥聊完天,心裏稍微敞亮了些。

沈大河居然回來了。

在我爺爺七十大壽的前一天。他開了一輛白色保時捷回到村裏,他雄赳赳地把車嘎吱停在家門口,很多鄰居根本不認得這個牌子,但是都知道很貴。跑了長途都髒了,但是仍然有掩飾不住的霸氣。那牛哄哄的勁兒,跟常勝將軍凱旋一樣,不屑一顧的樣子。

他的鬢角都有白頭發了,額頭堆滿了皺紋,背也駝了,不似我小時候那麼矯健。眼神對視的時候他有些許不安,長久以來讓我心靈感到蒙羞的人,居然沒有想象中那麼讓人憎恨。

人家散煙都是一根一根的,他老人家是一盒一盒的。皮夾克好多口袋啊,裏麵跟變魔術一樣裝了好多盒,散完一圈,從車後備廂裏再拿。

不裝能死啊,一盒煙都快夠我媽一個星期的生活費了。沒有一個人敢在他麵前唾棄他,除了我。人家都說站得越高摔得越狠,後來果然應驗了,這是以後的事情了。

爺爺的壽辰辦得非常風光,在鎮上萬寶酒店。在外務工的很多年輕人都回村了,難得一聚,所以很熱鬧。好多送禮的鄉親,他們都想巴結沈大河,想過完年去他礦上打工能當個小隊長啥的。還有很多鄉上的幹部都賞臉來喝酒,沈大河風光無限,像見過大世麵的人一樣侃侃而談。我在角落,冷漠地看著這些不同麵具下的人臉。

他還當著那些人耍大爺的勁兒,對我媽呼來喚去的,我媽居然一句沒反抗,還露出了久違的笑容。爺爺也咧著沒牙的嘴笑著,一年在村裏見到的人加起來也沒有今天來得多,因為他有個出息的兒子,所以這些人都對他畢恭畢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