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入黑,百數十個壯漢,燃起火把,插在練武場四周,又在練武場當中兩丈方圓處,插了一個小圈子,是以場上並不黑暗,邱獨行側首微笑道:“司馬兄,前往一觀如何?”司馬之無可無不可地站起來,卻見一人由外麵極快地奔入。
那人也是個長衫壯漢,步履之間,顯得身手頗為矯健,一進來就在嶽入雲耳側說了兩句話,嶽入雲劍眉一揚,目中現出精光,微微點了點頭,又走到邱獨行身側附耳低語了兩句。
邱獨行麵色亦一變,倏然站了起來,方自往外麵走了兩步,又回頭向司馬之道:“司馬兄,等會怕有熱鬧好看了。”
司馬之心中一動,忖道:“邱獨行的麵色居然變了,這一定又有什麼大事發生,他說有熱鬧好看,恐怕是真的了--”
驀然,外麵傳來一陣怪異的樂聲,有些人恍然憶起,這樂聲正是那坐在紫檀木桌上的怪和尚的徒弟所發出的,他們想到那天的事,心裏都很奇怪。
邱獨行匆匆迎了出去,司馬之也漫步走出廳來,暗忖道:“外麵想是有著什麼厲害角色來了。”不禁也注意地望著門口,耳中聽著那怪異的樂聲,正自有些不耐,忽然想起一人。
“來的難道是天赤尊者?”他暗忖著,眼光動處看到邱獨行和一個人並肩走入,邱獨行身材雖不甚高,但也不能算矮了,但和那人並肩而行,卻隻齊到那人的肩下。
那人披著火紅色的袈裟,一條頸子又細又長,看起來跟假人似的,不正是名動武林的天赤尊者嗎?
司馬之也不禁有些吃驚,暗忖:“怎麼這魔頭也來了?”他出道不晚,但在他出道時,天赤尊者早已名聲顯赫,而且已隱跡了,哪知事隔數十年,這魔頭卻又在中原武林露麵。
場中群豪,都被他的目光所吸引,這麼多人竟沒有一人發出聲音來,天赤尊者滿露精光的怪眼四掃,怪笑著說道:“好極了,想不到邱檀越這裏竟有如許多人在。”不但那聲音如夜梟般刺耳,那種說話的樣子,更令人覺得頭皮發炸。
這時候,在場中東南角上並肩而立的兩個瘦小漢子,臉上各個露出憤恨的表情,這兩人麵目陌生,似乎也不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
天赤尊者身後,並排而行的八個和尚仍在不停地吹奏著樂器,另外四個身態婀娜的僧人也仍舉著紫檀木桌嫋嫋而行。
天赤尊者怪笑著,走到大廳門口,望了司馬之一眼,司馬之也恰巧在望著他,兩人目光相對,各自為對方眼中神光所懾,天赤尊者不禁驚忖:“這人內功怎麼如此強,我一別中原,想不到中原武林在這些年裏,還真出了幾個好手。”
他身形方自站定,那四個僧人又嫋嫋走了上來,將那張紫檀木桌放在廳門,四人就分別站在桌子的四角,天赤尊者一邁步,眾人眼前一花,天赤尊者已平平穩穩地坐在桌上。
司馬之和邱獨行俱是識貨之人,見天赤尊者露了這一手,也有些吃驚,嶽入雲急行兩步,站在前麵,朗聲道:“又有貴客前來,敝堡實在榮幸得很,這位高僧,就是數十年前已名動天下的天赤尊者,諸位想必都有耳聞吧。”
群豪果然又是哄然,那天赤尊者麵上,露出得意之色箕踞在桌上,場中人頭濟濟,但中原武林群豪,似乎都未曾放在他眼裏。
司馬之極為不悅地哼一聲,邱獨行神色之間卻對他頗為恭謹,司馬之暗忖:“邱獨行這些年來,做人的手段又高明了一些。”司馬小霞瞬也不瞬地望著天赤尊者,這天真的女孩子,被他這種怪異的行徑,激發了很大的好奇心。
其實此刻場中群豪,又有哪一個不是目光炯炯地在注視著天赤尊者,天赤尊者做的這種排場,怕也就是要引起別人的注意吧。
須知人類都有一種喜歡別人注意的天性,有些成名人物故意做出避世的形態,還不是借此標榜自己的身份嗎?
當然,有些確是遭遇了很大打擊和挫折,或是真正看破世情的,那可不作此論了。
千蛇劍客緩緩走到一個場中群豪都可以容易地看得到的地方,緩緩舉起雙手,朗聲說道:“比武較技雙方動手,名雖是點到為止,但卻難免要傷和氣的,這就失去了這千蛇之會的原意了。”他笑了笑,接著說道:“因為,各位不妨各獻絕藝,卻不必動手過招。”他略為停頓了一下,目光四轉,又道:“這樣有人一定會說:武學一門,製敵為先,若不動手過招,怎分得出強弱。這話雖然對極了,但功力的深淺,卻無法強求,兄弟雖然無能,但這裏盡多武林高手,他們的法眼,量無差錯的。”
盤坐在紫檀木桌上的天赤尊者,怪笑著道:“對極了,對極了,邱檀越的話,果然超人一等,老衲第一個讚成。”
場中群豪,不免竊竊私議,邱獨行朗笑道:“天赤上人既然認為此議可行,那麼就請上人做大家的裁判好了。”
“好極了,好極了,各位就請快施絕技吧,老衲足跡久未至中原,此番卻可以大開眼界了。”他竟然一口答應,言下大有此地除他之外,再沒有一人可以擔當起這任務之意。
司馬之微微一笑,退後了一步,邱獨行笑道:“司馬兄也是方家,此舉也要多仗法眼。”
司馬之笑道:“我可不行。”
天赤尊者閃著精光的眼睛,向他直視著,說道:“這位施主未免太客謙了,老衲眼若尚未昏花,就憑施主的這一對眼睛,也該是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
司馬之一驚:“這和尚果然好眼力。”這些年來,他虛懷若穀,眼中神光,已盡量收斂起來,甚至已與常人無異,卻被這和尚一眼看出來。
場內群豪,議論之聲雖不絕,卻仍沒有一人出來亮相的,在這種天下英雄群豪的場麵下,自然誰也不願意第一個出來。
這是人們通常的心理,總認為任何事第一個出來做,一定最難討好,而且大家也都想保存實力,先看看別人的再說。
夜風吹得四麵火炬上的火焰,搖曳而舞,於是場內的光線也在波動著,使人有一種忽明忽暗的感覺,盤坐在紫檀木桌上的天赤尊者,此刻看起來像是破廟裏泥製的偶像。
他似乎有些不耐,敞開喉嚨道:“各位都是玉,先得拋塊磚頭出來引一引。”他雖非中原人士,對這句“拋磚引玉”的成語,引用得倒還未離譜,他朝那四個站在他桌子旁的僧人微微比了個手勢,又道:“各位既然不肯先出來,那麼老衲就叫小徒先出來獻醜。”他怪笑一聲又道:“各位就把他們算作引玉的磚頭好了,可不要放在心上。”
他說話的聲音很快,口音又難懂,場中大多數隻聽到他嘰裏咕嚕地說了一大篇,根本不知道他在說些什麼,卻看到站在那張紫檀木桌旁的四個僧人一齊走了出來,走路時居然一扭一扭的,寬大的紅色袈裟起了一陣極好看的波動。
司馬小霞和樂詠沙對望了一眼,暗笑忖道:“這四個和尚走路比我們還像女人。”場中的群豪也在暗笑:“這四個哪裏是和尚,隻怕是尼姑吧。”但望了天赤尊者一眼,誰也笑不出來。
那四個僧人--僧人是包括和尚尼姑的意思--嫋娜地走到場中,在那小的火炬圈子旁邊停了下來,將寬大袈裟的下擺,撩到腰上,四人相背而立,眾人屏息靜氣地望著,不知道他們在弄什麼玄虛,不過天赤尊者的徒弟,玩意兒總不會壞吧。
大家心裏都有這種想法,於是都睜大了眼睛去看,隻見那四個僧人的頭忽然往後麵彎了下去,越彎越低,漸漸頭已碰著地,群豪噓了一口氣,暗忖:“這四個尼姑,骨頭好軟。”
哪知他們頭碰著地後,還不算完,漸漸,鼻子也貼著地,頭竟由胯下鑽了出去,身體竟弓成了一個圓圈,眾人眼睛一花,不知怎的,四人竟麵對麵地站了起來,眾人又噓了口氣,大聲喝起彩來。
司馬小霞悄悄向樂詠沙道:“這四個家夥敢情沒有骨頭。”嶽入雲回過頭望了她們一眼,微微一笑,又轉過身,司馬小霞一皺眉頭,道:“他的耳朵倒真尖。”這句話卻是故意讓嶽入雲聽到的。
那四個僧人露完了這一手,並不立即離場,齊都深深吸了口氣,群豪眼睛睜得更大,看他們還有什麼花樣。
四個僧人中忽有一個躺了下來,兩條穿著紅緞子燈籠褲的腿,向另一人一盤,四條腿竟像軟糖般的扭到一起,真像是沒有骨頭似的,躺在地上那人一抬腿,將另一人便抬了起來,在上麵的人一彎腰,將躺在地上那人的手也像扭糖似的扭住,兩個人做成了一個圓圈,另外兩人中一人也躺到地上,伸著腳一勾,將那個圓圈勾了起來。
那僧人躺在地上,兩腿抬起,不住地動,另兩人做的圓圈就在那人的腳上打著轉,群雄看得發呆,連喝彩都忘記了。
還有一個僧人站在旁邊,此時突然一躍而起,穿入圓圈中,身形不知怎麼一縮,竟嵌在那圓圈中,這麼一來,圓圈竟成了肉球,在那人的腳上,轉動得也就更快了。
肉球越轉越急,群豪哄然喝起彩來,司馬小霞看得忘其所以,纖纖玉指戳到嶽入雲的肩膀上,問道:“這是什麼功夫?”
嶽入雲一驚,回頭一看,笑道:“小可也不大知道,大約是天竺密宗,瑜珈柔功那一類的功夫吧。”
司馬小霞哦了一聲,忽然發現自己問話的對象,自己根本不認識,不禁紅生滿麵,剛低下頭去,樂詠沙卻打趣著笑道:“妹子,幸好你的金剛功沒有練成,不然這一下,不把人家戳個透明窟窿才怪。”司馬小霞的臉,更是紅到脖子上。
群豪讚聲未絕,那躺在地上的僧人腳突然一曲一蹴,群豪眼前又是一花,不知怎麼,那四個僧人又好端端地相對站了起來,方才斷了的喝彩聲,此時更熱烈地響了起來。
四個僧人回轉身,向群豪一躬身,嫋娜地走了回去,天赤尊者得意地笑道:“小徒們所使的雖不是正宗武術,隻為博各位一笑,可也不是三年五載可以練得出來的。”
邱獨行笑道:“這個自然,無骨柔功,久為中原武林人士所豔羨,今日上人卻讓大家開了眼界。”天赤尊者不住點首微笑,心中卻在暗暗誇讚這千蛇劍客的見識果然廣,一下子就把無骨柔功的名字,道破了出來。
邱獨行講話的聲音雖然不大,但卻每個字都清清楚楚地傳到群豪耳朵裏去,大家一聽,才知道這叫做無骨柔功,嶽入雲回頭向司馬小霞道:“無骨柔功。”司馬小霞一笑,樂詠沙卻又在她背上擰了一把,她的臉,又紅了起來。
“天赤上人的高足已為各位打開了場麵。”邱獨行笑道,“各位也該將真功夫露一露。”言下隱含著中原武林人士,可不能給外來的人比了下去,可是群豪眼看了方才那一手,沒有真功夫的越發不敢上去,有真功夫的,卻在自抬身價,不肯在這種時候,就馬上跑出去亮相,天赤尊者傲然四顧,道:“難道小徒們的功夫,連引玉的磚頭都當不上嗎?”
他話聲方了,人叢中已走出一人來,群豪幾百雙眼睛,不禁都盯在那人身上,心中卻都在奇怪:“這是哪一路的豪傑?”
原來此時走出來的,卻是個形容枯槁,身材瘦小的漢子,不但場中群豪,沒有一人認識,就連邱獨行也在奇怪:“此是何人?”但他是何等人物,知道此時敢走出場子的,必定有著非凡的身手,因為誰也不會願意在此時此地出洋相呀!
那瘦小的漢子走出場後,就朝四方作了個揖,尖聲道:“小子無名無姓,是武林中見不得人的小卒,此刻出來,可絕不敢算是獻藝,也更不敢和各位較量高下,隻是手腳發癢,想出手隨便練練兩下子罷了。”
他說話的聲音時尖時粗,讓人聽起來,極為不舒服,再加上賣相不佳,大家都是冷眼觀之,他也不在乎,走到場中一坐馬,右掌一揚,左掌一沉,起手式竟是鄉下的莊稼把式雙盤掌。
他一掌一腳地打了起來,倒是中規中矩,可是這種把式隻能在鄉下的破祠堂前麵練,卻怎入得了這些武林豪客之眼?大家越看越不耐煩,差點就噓了起來,天赤尊者索性連眼睛都閉上了,根本不屑一看,司馬小霞道:“這算什麼玩意兒?”司馬之回頭狠狠盯了她一眼,叱道:“少多話。”
邱獨行也在奇怪:“這人上來胡鬧嗎?”他再也想不到這人是這種把式,搖首之間,目光忽然一凜,發現了一樣奇事。
原來那人打拳踢腿間,地上鋪著的細沙上竟連一個腳印也沒有留下,這是何等的輕功,邱獨行眉頭一皺,知道此人此舉必定是有深意,於是目光動也不動地望著他,不敢有一絲大意。
那人一式一招,似乎越練越有勁,漸漸打到那張紫檀木桌旁,雙手一立,又穿分,右腿筆直地踢上,正是一招金雞獨立,腿剛踢上去,身形一晃,像是站不穩了,整個人向那張紫檀木桌上撞去,旁立的四個僧人來不及阻擋,竟讓他整個人撞到天赤尊者的身上。
這一下突如其來,誰也沒有想到,邱獨行臉上卻忽然露出一個笑容,像是因著有人替他做了一件他不能做的事而歡喜。
天赤尊者大怒之下,一揮手,將那瘦子揮得連摔出去十幾步,那人卻站起來罵道:“我又不是故意撞你的,你何必這樣凶?”
天赤尊者越發氣往上衝,可是當著天下英雄,他得擺出一派宗主的身份,可不能和這種人一般見識,隻得將氣又忍了下去。
那人嘮嘮叨叨、罵罵咧咧地往回走,一副窩囊樣子,群豪又好看,又好笑,那人走了一半,天赤尊者忽然厲喝一聲,連人帶桌子飛了起來,群豪大吃一驚,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那瘦子聽到這聲厲呼,身形也忽然暴起,一掠竟數丈,哪裏還是方才那種窩囊樣子?群豪又一齊大吃一驚。
天赤尊者兩條腿在桌子上一彈,腳底竟似裝了彈簧,從桌子上飛掠而起,桌子砰地掉到地上,他瘦長的身軀卻像是一支箭似的射了出去,堪堪已到了那瘦子的身後,雙臂一伸,鳥爪似的手抓向那人背上。
哪知那瘦子身形卻突然在空中一頓,身形猛然往下一沉,腳尖一沾地,卻向另一個方向掠去,天赤尊者竟錯過了,群豪此時齊動容,暗驚忖道:“這瘦子輕功竟恁地高絕。”
瘦子展開身法,颼、颼兩個起落,又掠出五丈,麵前突然排起一道光牆,原來那吹奏著樂器的八個僧人,此刻一排擋在他前麵,將手中的奇形樂器當做劍使,一齊向瘦子身上招呼。
天赤尊者一轉身,也掠了過去,瘦子似乎知道跑不出去了,突然高聲叫道:“慧兒,快走,不要管我了。”低頭一鑽,從天赤尊者掠來的身軀下鑽了出來,卻不往外逃,而掠到廳口,站在邱獨行旁邊,大聲叫:“幫主,那和尚瘋了。”
天赤尊者暴喝連連,火紅的袈裟在火光下更顯得刺眼,掠起時更像一團烈火,伸出雙臂,又向那瘦子抓了過去。身側卻突然有一股極強的力道襲來,竟使他掠起的身形一傾,落到地上。
這力道之強,卻是他生平所僅見。他大驚側顧,千蛇劍客卻正含笑站在他身側,淡淡說道:“上人,為何這麼大的火氣?”原來邱獨行竟以內家真氣,擋住了他足以開山裂石的一抓。
他既驚更怒,長長的眉毛,根根倒立,厲喝道:“姓邱的,你最好少管閑事。”此時他性命交關,一派宗主的架子,再也擺不起來了。
邱獨行依然微微含笑,道:“上人有什麼話好說,當著天下英雄,上人又何苦緊緊逼著一個武功不高的後輩呢?”
群豪都被方才這事驚嚇住了,誰也不知道這異邦來的和尚,到底為著什麼發怒,有些閱曆較深的,雖也看出此事大有蹊蹺,但此事發生得太過突然,大家除了驚嚇之外,誰也沒想到別的,當然也更不會想到那瘦子竟是名動武林的“無影人”了。
石慧滿腔怨氣,從那地穴中跑了出來,心裏卻在盼望白非能夠在後麵叫她一聲,那她會馬上倒進白非強壯有力的懷抱裏。
但是她卻失望了,在這荒涼、陰寒的野地上奔馳著,滿眶俱是為情而生的眼淚,哪知卻讓她碰到了她的母親。
丁伶安慰地抱著她,詢問她流淚的原因,她不說,卻說是因為天赤尊者,天赤尊者要強迫她當和尚,還迷住了她,於是這個慈愛的母親就在計劃著為女兒複仇了,縱然對方是武林的魔頭天赤尊者,那正如母雞為了維護小雞,會不惜和蒼鷹搏鬥一樣,何況丁伶還是隻強壯的母雞。
石坤天潛居時,苦研易容之術有成,丁伶和她女兒就喬裝為兩個枯瘦男子,混進了靈蛇堡,那遠比司馬小霞和樂詠沙的喬裝要高明得多了,是以並沒有人看得出來。
丁伶打了一趟雙盤掌,那是她特意在這幾天裏學來的,在使出金雞獨立時,她故意將身子倒在天赤身上,卻將武林中人聞而色變的無影之毒,施放在天赤身上。
無影之毒之所以成為無影之毒,就是能使人在無形無影中被毒,並不一定要吃下去,丁伶此刻恨透了天赤,下的毒分量也奇重,哪知天赤尊者卻發現了,而且經過這麼長時間,還經過一番奔掠,竟仍沒有倒下來。
丁伶不禁暗暗地吃驚,見到邱獨行替她接了一掌,她又放心了,因為她知道隻要千蛇劍客出了頭,什麼事都好解決了。
天赤尊者吃了啞巴虧,卻說不出來,空自氣得像隻刺蝟,他總不能當著天下英雄說出自己被人下了毒還不知道呀?
他本是黝黑的臉色,此刻竟隱隱透出青白,邱獨行依然含著笑,突然道:“上人如果有什麼過不去,隻管朝我姓邱的好了。”
丁伶心中暗暗感激:“千蛇劍客果然是仁人君子。”她卻不知道,邱獨行是何等人物,心中早已另有打算了。
邱獨行一說出,群豪又都哄然,千蛇劍客和天赤尊者鬥一鬥,這是何等精彩的場麵,司馬之卻暗暗忖道:“邱獨行果然聰明絕頂,他已看出這天赤尊者中毒極深,絕非自己敵手了,他這麼一來,不但可借著擊敗天赤尊者而更為揚名天下,而且還大大地收買了人心。”他和邱獨行三十年前已是素識,早已將邱獨行了解得極為透徹。
在這種情況下,天赤尊者唯一可走的路,就是接受邱獨行的挑戰,於是他厲聲喝道:“好極了,老衲也正想領教邱檀越獨步中原的武功哩。”
司馬小霞一嘟嘴,在樂詠沙耳畔輕輕說道:“這姓邱的叫別人不要動手過招,他自己卻來了。”樂詠沙撲哧一笑,將她的手擰了一把。
司馬之此時,突然有個念頭在他心中極快地一動,毫不考慮地掠了上去,道:“邱兄是此會之主,怎可隨便出手?還是讓我來領教領教天赤上人妙絕天下的手法吧。”
邱獨行臉色一變,卻也說不出什麼別的話來,心中雖然將司馬之恨入切骨,口中卻不得不笑道:“司馬兄肯出手,那再好也沒有了。”
司馬之此舉,不但場中群豪吃驚,司馬小霞和樂詠沙也大為詫異:“爹爹今天怎麼會和別人搶著出手呢?”她們哪裏知道,司馬之此舉,卻是存心要拆千蛇劍客的台呢?
天赤尊者一張充滿寒意的臉變得更冷,說道:“你們隨便哪一個上全一樣。”長腳一動,生像是僅僅邁了一步似的,就已掠到場中。
司馬之朝邱獨行微微一笑,隻有邱獨行了解他笑中的含義,卻仍聲色不露,這就是人家能夠成名的地方,無論到了何種地步,都能沉得住氣。
司馬之略為調勻了一下真氣,他知道天赤尊者雖然中了毒,但他是個極難應付的對象,白羽雙劍昔年揚名天下,此時卻已久未活動筋骨了,他雙臂一伸,身形電也似地掠進場中。
幾乎在他身形掠起的同一刹那裏,人叢中也有一條人影電射而起,和他同時站在天赤尊者的對麵朝他一抱拳,笑道:“殺雞何用牛刀,對付這種人,何必要勞動司馬大俠的大駕,讓區區在下來,就足夠對付了這自命不凡的家夥了。”
他居然將天赤尊者稱為家夥,司馬之也駭然而驚,愕然望著此人,卻見他微微佝僂著身軀,臉上帶著一臉病容,他闖蕩江湖數十年,可是從未見過,也從未聽過武林中有此人物,群豪又是嘩然,但經過了方才丁伶那一次事,此刻倒也不敢對這滿麵病容的漢子起輕視之心。
邱獨行站在廳口,卻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這漢子掠進場裏時的身法,竟不在司馬之之下,“此人是何許人呢?”他也不禁愕然,忖道,“難道中原武林中,又出了什麼奇人嗎?”
天赤尊者生平尚是第一次被人稱為“家夥”,而且是“自命不凡的家夥”,他怎能再忍下去,暴喝一聲,當胸一抓,向那漢子抓去。
他所帶起的風聲,連站在旁邊的司馬之也感覺到了,微一錯步,溜開一丈,看著那滿麵病容的漢子如何應付這享名武林數十載的天赤尊者的攻勢,卻並不退得太遠,準備那漢子一有失手,立刻加以援手。滿麵病容的漢子一笑,身形滴溜溜一轉,佝僂著的身子,像是一隻剛離開繩子的陀螺,天赤尊者不待招數用老,手臂隨著那漢子轉動的身形移動,突然又一抓,手臂像是突然加長了半尺。
這一抓看似平淡無奇,識貨的人卻不免為那滿麵病容的漢子,捏上一把冷汗。
哪知滿麵病容的漢子身形一抖,突然暴縮了許多,本來已是佝僂著的身子,此刻竟縮成三尺長短,司馬之驚“呀”了一聲,暗忖:“這是縮骨法。”身形又一動,掠到廳口,因為他知道這滿麵病容的漢子武功深不可測,根本不需要他的援手。
天赤尊者也似一驚,他身材本高,此時竟比那人高了幾乎三倍,滿麵病容的漢子身形又一轉,轉到他身後,天赤尊者隻覺得尖風一縷襲向他雞尾下一寸的藏海穴,他身形一彈,彈起七尺,身形在空中一扭,下身未動,上半身卻整個扭了過來,長臂下抓,直取那人頭頂,群豪不禁哄然喝彩,天赤尊者盛怒之下,竟施展出無骨柔功裏的絕頂手法了。
滿麵病容的漢子一聲長笑,身形又暴長,雙掌揮出,竟硬接了天赤尊者這一招,兩人身形俱各一震,天赤尊者更大驚,這漢子掌上的力道,雖然不強,但卻含蘊未盡,生像其中還包含著無窮的玄妙,使得他在一接觸到那種掌風之後,就趕緊將已施出的力量撤了回來,以求自保。
邱獨行亦是滿麵驚詫之色,走到司馬之身側,悄悄說道:“此人是誰?”不等司馬之答複,又道:“看他所用的手法,卻像是久已失傳的達摩老祖易筋經裏的無上心法。”
司馬之沉吟道:“縮骨術本是易筋經裏的心法,但他所施的招式,卻又似糅合了各家之長,邱兄,你看,他這一招,和太極門裏的如封似閉雖然有些相似,但運用起來,卻又像比如封似閉還更玄妙。”
邱獨行若有所思地說道:“此人的確是個奇人,不過我看他武功雖玄妙,功力卻不甚深,像是還年輕得很,隻不過他得有這麼多武學上的不傳之秘,已足夠彌補他功力的不足了。”
他兩人在低聲談論著,場中群豪卻被這場百年難遇的比鬥驚得說不出話來,天赤尊者的幾個弟子本以為師傅穩操勝算,此刻也不禁張大了嘴,瞪圓了眼睛,緊張得氣都透不過來。
天赤尊者昔年孤身入中原,連敗武林中的無數好手,此刻遇著這滿麵病容的漢子,饒他使盡所有的身法,卻仍占不了半點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