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車行突然一傾,向左麵作了一個急劇的轉彎,車夫的驚叫聲,馬的驚嘶,突然從車廂前麵傳了過來。
石坤天雖然隱息多年,但他終究是在江湖上久經闖蕩的人物,雖然知道已經突生出變故,但仍然沉得住氣,厲聲喝問了一聲。
前麵並沒有任何回答,石坤天拔開門拴,悄悄推開門,馬車在極為顛簸地前行著,他伸手一搭車頂,身軀倏然靈巧地翻了上去,寒光一引,已將背後斜插著的長劍撤了出來。
前麵趕車腳夫的兩側,一邊夾著一人,已經奪過韁繩,將馬車趕到荒地上去,石坤天劍眉一立,厲聲道:“停住。”
話聲未落,手中青光暴長,匹練似的殺向前座那突來的暴客,他知道這兩人心懷叵測,是以下手也絕未容情。
那人縮肩藏身,刷地,從車座上翻了下去,石坤天劍勢一轉,虹飛天畔,劍光微顫間,刷地點向另一人後腦腦後一寸的啞穴,然後劍光微錯,再分掃兩目後的藏血穴。
那人冷笑一聲,右手一支車座,刷地,也往前麵掠下,拉車的馬受了驚嚇,仍往前奔,石坤天身形一長,緊緊抓住韁繩,那匹馬空自發威,竟無法再往前麵移動半步。
突襲的兩個暴客一左一右站在車的兩側,石坤天目光動處,看到這兩人身材一高一矮,全身都裹在一件黑緞子的短衫褲中,頭上也用黑緞包著頭,身量高的粗眉大眼,身量矮的眉清目秀,他想了想,自家生平,從未見過此兩人。
他一腳踏在車座上,厲叱道:“朋友夜深中,攔住兄弟的車子,意欲何為?若兩位是合字上的朋友,上線開扒,也該看得出兄弟身無長物,若要幾兩銀子的盤纏,兄弟身上倒有。”他一張口就是老江湖的口吻,話說得極為漂亮,可又一點兒也沒有透出含糊。
那兩人動也不動地聽著他說話,等他說完了,才陰陰一笑,道:“你少說亂話,我兩個大爺要找的是你帶著的那個瘦小子,我兩個大爺和他有殺師之仇,今天一定要把他殺死。”他說的話,完全不像華夏後裔所說,也不是中原口音。
石坤天暗暗皺眉,他也知道自己愛妻生平結仇極多,不知怎的,又結上了這兩個仇家,而且這兩人來路詭秘,又顯得有點兒怪,不知道是何來曆,略一思索才沉聲說道:“朋友高姓大名,和他有什麼解不開的梁子?他已身受重傷,朋友有什麼話,就都全衝著我姓石的來說好了。”
那高身量的漢子又陰陰的一聲怪笑,說道:“你不認得大爺我,大爺我倒認得你的。”
怪笑聲中,突然伸手將包在頭上的黑緞子扯了下來,石坤天這才一驚。
原來這漢子頭上光禿禿的,是個和尚,石坤天再一仔細打量,心中一動,突然想起這和尚就是天赤尊者的弟子之一。
原來這兩人果然是天赤尊者的兩個弟子,他們在千蛇之會上,以天雷神珠炸傷群豪,又在混亂中背去天赤尊者的屍身,躲過了嶽入雲的追蹤,將天赤尊者的屍體略一檢視,才知道天赤尊者在中白非一掌之前,已經身受了劇毒。
這高大和尚,原來是天赤尊者的首徒,天赤尊者生性極怪,他的幾個徒弟,也唯有他被傳過兩成功夫,是以他能避過嶽入雲,能再次潛回靈蛇堡,用數十粒天雷神珠再將靈蛇堡炸得一塌糊塗。
他不但武功在同門之上,心機也極深沉,不知怎麼,竟給他打聽出來那曾和他師父動過手的瘦小漢子就是專會施毒的人,他一想之下,恍然大悟,就追查到丁伶的下落。
他知道丁伶受了傷,打聽出來丁伶坐了這麼樣一匹少了隻耳朵的馬拉著的車,這樣,他們才趕了來,將石坤天攔在路上。
石坤天雖然已知道他們是天赤尊者的徒弟,可是卻不知道自己的愛妻和他們之間有什麼仇怨,更不明白怎麼會有殺師之仇,“難道就憑伶妹就能夠殺了天赤尊者?”
他不禁有些奇怪了。
石坤天正自疑惑間,那高大的和尚已一聲怒吼,撲了上來,掌中寒光一點,是一支似笛非笛,似簫非簫的奇門兵刃。
另一個不問可知,就是天赤尊者的四個女徒其中之一了,也揮動著一條銀色的長鞭,揮向石坤天,石坤天當然不能在車上動手,身形一動,掠了下去,手中長劍劍花錯落間,分剁兩人。
武當九宮連環劍,劍式輕靈,那和尚腳跟半旋,掌中奇門兵刃順勢一劃,半途手腕一挫,點向石坤天結下二寸六分的旋璣重穴,隱帶風雷,顯見得內功頗具火候。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石坤天見這和尚一式甫出,就知道這天赤尊者的徒弟手下頗有幾分真實的功夫。
他突然沉肘挫腕,自劍上引,又削那和尚的手腕,腰畔突有風聲一凜,那女徒的銀鞭已帶著風聲橫掃他的腰間。
石坤天輕嘯一聲,劍光一撤,猛又再起,匹練般的劍影,便立刻在他身側布下一道光圈,光芒繚亂中劍身突然斜斜一劃,正是武當九宮連環劍裏的妙著:“神龍突現。”
那高大的和尚悶哼一聲,腳跟又一旋,手腕一扭掌中兵刃刷,刷,突然在石坤天絕對料想不到的部位點向他腋下三寸,乳後一寸的天池穴,腳下所踩的方位,也是中原武林所無。
那女徒掌中銀鞭也劃了個圓圈,一旋一帶之下,掃向石坤天的頂間。
石坤天微微一驚,劍光一引,身隨劍走,刷、刷又是兩劍,他在這九宮連環劍上已有數十年的造詣,每一出手,時間、部位都拿捏得極穩、極準,劍扣揮環,招中套招。
但是這天赤尊者的兩個弟子,一來是因為在人數上占了優勢,再者卻是因為那高大的和尚每在危急之間,便會倏然使出一手怪招,而那女徒的無骨柔功,也使得石坤天頗難應付。
最主要的卻是他這些天來,心中悲傷惶急,幾乎是目未交睫,水未沾唇,在功力上自然打了個極大的折扣,而且武當劍法以輕靈為主,而石坤天卻不敢輕易掠動身形,因為他必須守在這馬車前,保護著車內的丁伶。是以交手數招下來,這武當劍客不但未能占得上風,而且縛手縛腳,已有些相形見絀。
就在這時候,林外一聲驚呼,極快地掠進一條人影來。
石坤天目光瞬處,見到掠來的這人影竟是自己的愛女,大喜之下,也叫了出來,劍式上卻不免微一疏神,被人家搶攻了數招。
石慧當然還弄不清自己的爹爹為什麼會和別人動手,但她也根本不需要知道原因,一聲嬌叱,迎了上去,雙掌齊出,迎向那女徒。原來她身畔從來不帶兵刃,此刻隻得以空手迎敵。
幸好這女徒武功並不甚高,掌中雖有銀鞭,銀鞭中也偶有一兩式奇詭的妙著,但石慧武學既雜,輕功又高,婀娜的身軀如穿花的蝴蝶,圍著她三轉兩轉,已占了上風。
那邊石坤天也自精神陡長,劍式如長江大河之水,滔滔不絕地壓向那高大的和尚。十招過後,那和尚覺得壓力大增,心中已有微微作慌,而那邊的石慧在連換了武當的七十二路擒拿手,和終南的形意象拳兩種招式後,右掌自銀鞭的空隙中穿出,砰然一掌,擊在那女徒的右麵肩胛上。
石慧掌力雖不雄厚,但這一掌著著實實地打中,也不是那女徒禁受得了的,她一聲慘呼,手中長鞭落地,石慧得理不讓人,雙掌一圈,伸縮之間,掌緣又切在那女徒的胸脅上。
那女徒啪地仰麵跌在地上,石慧身形一動,跟過來又是一腳,踢在她的腰眼,這一腳的力道,更大於掌力,她瘦怯怯的一個身子,隨著石慧的一腳,又打了兩個滾溜,伏在地上,身受這幾處重擊之後,眼看她已是無救的了。石慧冷笑一聲,側過身子去看她爹爹動手的情形,那高大的和尚見到同伴受創,心中更作慌,手中兵刃左支右絀,越發招架不住。
石慧知道這人不出十招,就要傷在自己爹爹的劍下,索性站在旁邊袖手而觀,心中動念之間,又跑到傷在她手中的那女徒身側,想看看這人傷得究竟如何,因為此刻她心性已改,忽然想到自己和人家究竟有什麼過節還不知道,如果胡亂就傷了人家的性命,豈非有些說不過去。
哪知她剛剛走到那人的身側,那女徒的下半身突然像魚尾似的反卷了上來,石慧猝不及防,萬萬沒有想到人家會有此一著,竟被那女徒以無骨柔功而踢出的兩腿,踢在小腹上。
她痛極之下,也叫出聲來,隨聲一腳,又將那女徒踢飛了出去,但自己也痛得蹲了下去,冷汗涔涔而落,若不是那女徒身受重傷,體力已不繼,否則這一腳踢在她小肚上,她焉能還有命在?
石坤天聽見愛女的慘叫聲,心中急怒交加,長劍斜削劃起長虹,削向那高大和尚的喉下。
那和尚手中兵刃方自一架,哪知石坤天劍到中途,卻倏然轉變了個方向,斜削之勢猛然一拖,手腕一抖,抖起點點的劍花,那和尚隻覺眼前劍光繚繞,心膽俱裂之下,胸前已著了三劍。
石坤天這三劍正是生平功力所聚,最後那一劍竟由那和尚的巨闕穴上直刺了進去,須知巨闕在鳩尾下一寸,是為心之幕也,又謂之追魂穴,手指一點,便能置人之死地,何況石坤天的這一劍幾乎刺進半尺,那和尚登時便氣絕了。
他拔出長劍,連劍身上尚在順著劍脊往下滴的血他都不再顧及,忙一縱身掠了過去,此刻石慧的臉色,已經痛得煞白了。
石坤天長歎一聲,將劍收回於匣內,雙手穿過石慧的腿彎和脅下,將她捧了起來,掠回車旁。
那車夫幾曾見過這種鮮血淋漓的場麵,嚇得兩條腿不住哆嗦,一見石坤天走過來,趕緊為他打開車門,可是幾乎手軟得連車門都開不開了。
石坤天將愛女捧進車廂,吩咐車夫繼續往前麵趕路,不一會車聲轔轔,已走上正道,東方的天色,也已泛起出魚白。
石坤天望著身畔的愛妻愛女,心中仿佛堵塞著一塊巨大的石塊,為了丁伶,他甘冒大不韙叛離師門,他當然也知道叛師在武林中是如何一種嚴重的事,而他居然做了,由此可知,他對丁伶情感之深,是別人無法知道的。
但此刻的丁伶,已是氣如遊絲,危如懸卵,車輪的每一次轉動,都可能是她喪命的時刻。
而他唯一的愛女,此刻也受了重傷,雖然他知道性命無礙,但骨肉情深,他自然也難免心痛,輕輕地為她推拿著。
漸漸,她痛苦的呻吟稍住,這時天光大亮,他們也已到了宜君,他們自然歇了下來。
在客棧裏,痛苦稍減的石慧,伏在她母親身上哀哀地痛哭著,石坤天也傷感地流下這武當劍客生平難落的眼淚,英雄有淚不輕彈,隻因未到傷心處。到了傷心之處,英雄也會落淚的。
驀然,丁伶悄悄張開眼來,石坤天虎目一張,一步踏了進去,喚道:“伶妹。”無窮的傷感和關懷,都在這兩字中表露出來。
石慧也哀喚著媽媽。
丁伶慘然一笑,眼中突然現出光彩來,石慧高興得幾乎跳了起來,石坤天望著丁伶,心中卻哀痛地在想:“是不是回光返照?”
丁伶的目光,緩緩自石慧和石坤天麵上掃過,看到了她丈夫麵頰上晶瑩的淚珠,在這一刹那間,她突然覺得上天已經賦予她極多,在臨死的時候,還讓自己的親人陪著自己。
也就在這一刻裏,她覺得自己的憤世嫉俗,懷恨蒼生的心理都錯了,她甚至後悔自己在這一生中所做的大多數事。
於是她讓自己的目光,溫柔地停留在她的丈夫身上,她覺得世上唯有他才是自己最親近的人,數十年來對黑鐵手的懷念,此刻都完全消失了,在這險境的時候,她才發現自己愛著的究竟是誰。
她微弱地呼喚道:“大哥,大哥……你……你不要替我報仇了,我高……高興得很……現在還能見著你,已……已經……足夠了。”
這斷續、微弱的聲音,使得石坤天的心都幾乎碎了,他又搶上一步,握著丁伶的手,輕輕地呼喚著丁伶的名字。
他的呼喚和石慧的呼喚交雜成一首任何人都無法譜出的哀曲。
驀然。
門外有人重重地咳嗽了一聲,又輕輕地敲著門,石坤天回頭一望,一個長身玉立的少年已悄然地推開門,悄然走了過來。
石坤天覺得這少年麵目陌生,正自奇怪他為什麼會冒失地闖了進來,然而石慧一見這人,一顆心卻幾乎跳到腔口了。
原來這少年就是白非,在靈蛇堡裏,他以九抓烏金紮削斷了縛魂帶,將在那陰森幽暗的石窟困居了數十年的老人--常東升救了出來,完成了他對這老人所作的諾言。
不必描述,常東升心情的興奮是可想而知的,他幾乎已忘卻了外麵的世界是什麼樣子。
人們的語言,精美的食物,使得這老人家孩子似的高興著,他拉著每一個人陪他說話,而口幾乎不停地嚼著食物。
可是白非在聽到謝鏗和丁伶小柳鋪的一段事後,就辭別了這對他極為青睞的老人,和樂詠沙及司馬小霞趕到小柳鋪。
也和石慧一樣,他在那飯鋪中得到了石坤天和丁伶的去向,也追了過來,他的心情也是極為愴然的,因為他認為丁伶的右手若未受傷,可能不會如此,而丁伶的右手被折,卻是間接地為了自己。
他對丁伶的為人如何是另外一回事,但無論如何,丁伶是石慧的母親,任何石慧的親人,他都認為是自己的親人,何況是她的母親!
他悲哀著,到了宜君後,他投宿在客棧裏,忽然聽到鄰室的哭聲是他極為熟悉的,他跑了過來,更確定了這哭聲是發自石慧。
因之,他推門而入,在他和石慧目光相對的那一刹那裏,四周的一切聲音、顏色、事物,都像是完全凍結住了。
他隻覺得全身都在石慧的目光所注之下,除了石慧的目光外,任何事都不再存在,就連他自己,都像是在可有可無之間。
石慧此刻的心情,也是極為複雜、矛盾的,她不知該理白非好,還是不理他的好。
丁伶眼角瞬處,也看見白非,氣憤使得她幾乎從床上支坐了起來,喝道:“滾出去,滾出去--你還有臉跑到這裏來。”聲音雖然微弱,但聲調卻嚴厲,森冷得使白非聽了,為之全身一凜。
石坤天的眼睛,也銳利如刀地瞪在他臉上,白非心裏長歎著,默然地垂下了頭,默默地移動著步子,倒退著走了出去。
石慧為這突生之變怔住了,她不知道自己的母親為什麼會對白非這樣,丁伶悲哀地歎息了一聲,微弱地對石慧說道:“答應媽媽……以後……從此……不和這……人……在一起……”每一個字都像利刃似的插在石慧心上,她一抬頭,看見丁伶的眼睛正在直視著她,她隻得輕輕點頭。
丁伶一笑,在她這悲哀的笑容未完全消失之前,她已在她丈夫和女兒的痛哭聲中,離開了這一度被她痛恨著的人世。
門外的白非愕了許久,想再跨進門去,可是卻又沒有勇氣,他歎息了一聲,方想回過頭去,身後突然有人喂了一下。
他一驚回頭,背後的那人已洪亮地笑了起來,朗聲說道:“白老弟,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想不到又遇著了你。”
白非定睛一看,卻正是遊俠謝鏗。
他站在門前,又怔住了,門內的哭聲未歇,門外的笑聲已起,人世間的事為什麼這麼湊巧,為什麼又這麼殘酷。
謝鏗的笑容是爽朗的,雖然他雙臂全失,但卓然而立,仍是頂天立地的一個漢子,在受過如許多的打擊,折磨之後,他比以前更堅強了,縱然他肢體殘廢了,但是他的精神,他的人格,卻因著這肢體的殘缺而更臻完美。
白非望著他,忽然覺得自己是這麼渺小,這麼孱弱,有生以來,這是他第一次生出這種感覺:“即使我是石慧,即使這人殺了我的母親,我也不會對他有什麼仇恨的。”無疑的,他對謝鏗拜服了。
謝鏗看見他失魂落魄的樣子,再聽到室內隱隱傳出的哭聲,濃眉一皺,已經知道是怎麼回事,也想到了白非和丁伶之間的關係,不禁為之稍稍愕了一下,麵上也有些惘然的神色。
白非卻勉強笑了笑,道:“世事難測,確是非我等能預料的,謝大俠恩仇既了,可喜可賀,唉,天下芸芸眾生,又有幾人能和謝兄一樣呢!心中磊落無物,方是真正快樂,至於小弟,唉,恩怨情仇,糾纏難解,和謝兄一比,唉,實在是難過得很。”
他一連唉了三聲,謝鏗的濃眉一立,突然朗聲道:“心中無牽無掛,便無煩惱。白老弟,但若人心中都空無一物牽掛,這人世卻又成了什麼人世,人世之中,正需像你這樣的性情中人做一番事業,恩怨情仇,卻正是你做事業的動力。白老弟,你又煩惱什麼?痛苦什麼?”
白非一字一句都聽在心裏,宛如醍醐灌頂,心裏頓時祥和起來,突然,身後又有人在他的肩上拍了一下,他轉過頭去,一個中年的瀟灑男子,正捧著丁伶的屍身站在他背後,眼眶之中,淚痕仍存。
謝鏗見了這人,濃眉又一皺,望著他手上的屍體,心中也不禁一陣慨然,悄悄讓開一步。
石坤天捧著愛妻的屍身,眼中所見,就是殺死愛妻的仇人。
他兩人目光相對,凝視了許久,誰也不知道對方心中泛著的是什麼滋味,終於,石坤天歎息了一聲,向客棧外走去。
白非的眼光,卻凝視著石坤天的身後--石慧低著頭走了出來,肩頭仍在不住地抽搐著,白非移前一步,站在她的身後,心中的萬千情緒,但望能稍稍傾訴。
石慧看到他穿著黑緞鞋子,沒有抬頭,悄然繞過他的身側,縱然她恨不得撲進他的懷裏,但母親臨死的最後一句話,卻生像一道澎湃的洪流,阻隔在她和白非之間。
於是她跟著石坤天悄然向外走去,她知道自己這一去,就可能永世再也見不到白非,自己每一舉步,都是在扼殺著自己的畢生的幸福,為什麼呢?她慘然問著自己。
白非望著她的背影,心裏像是有著千萬把利刃,在慢慢割戮著,連旁邊望著的謝鏗,都不禁被他麵上的愴痛所感動。
他能夠了解白非的心情,因為他自己也是性情中人,他恨不得白非能夠追上去,一把抱住石慧,兩個人緊緊擁抱在一起,也恨不得石慧能突然回轉頭來,投向白非的懷抱。
白非呢,他又何嚐不在如此希望著?隻是他的腳上,像是縛著千斤鐵鏈,無法再向前移動半步。
“我隻是希望她能回頭再看我一眼,讓我這一生中永遠留一個美麗的記憶。”白非痛苦地冀求著,當然,他不敢冀求得太多,片刻,他願意犧牲自己的一切,來換取石慧的最後一瞥。
石慧緩緩走著,已經快走到門外了,門外斜斜照向裏來的日光,已經可以照在她的腳上。
她何嚐不想回頭去看白非一眼,但是她不敢,因為她知道,隻要再看白非一眼,她就會不顧一切地向他懷中投去。
於是她極力克製著自己,但是她能嗎?
她能忘去她和白非一起度過的所有美麗的日子,她能忘去他們所講過所有美麗的話嗎?
她能忘去這一段比海還深的情感嗎?
《遊俠錄》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