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城河縣城南的一家商店門口,一位係著黃色圍裙的青年店員正聚精會神地翻弄著麵前鐵皮推車裏的食材。他時不時放下鍋鏟,騰出右手擦拭額頭和鼻尖上的熱汗。
臭豆腐火候差不多到了。隻見他伸手從一旁髒兮兮的塑料罐中舀出一勺說不出名堂的調味料,灑進熱騰騰的油鍋。一股奇特的香味瞬時隨油煙散了開來,隨風飄進五十米外的西小河鼻子裏。西小河緊了緊鼻翼,循著怪味朝“南族臭豆腐店”走去。
幾位光著大腿的女孩踩著鬆糕鞋的從店裏走了出來。她們嘰嘰喳喳地經過西小河身邊,咀嚼著嘴裏的黃色豆腐塊。望著她們心滿意足的神情,他打了一個寒戰。
門口站著一位正在抽煙的胖乎乎的中年婦女。西小河走上前去,向她報上自己姓名。
劉秋玲趕緊在身後一隻未來得及收的碗裏掐滅了香煙。接著,她熱情抓著他的手肘,把他拖進了臭豆腐店。
“你順道來看我,我太謝謝了。”她親密地說,一隻手仍然捏著他的手臂。
“早該來了。以前羅亞便邀請我過來玩,可惜一直沒有機會。”
她把他領到桌子旁坐下。接著,她在髒兮兮的黃圍裙上擦了擦手,轉身去找塑料水壺。
西小河打量著四周。店鋪大概四米寬,靠牆擺了兩排塑料桌椅。右邊牆上掛了塊金色牌匾,上麵一排蒼勁有力的大字——世界卓越華商協會會員。對麵牆上則掛著數幅樣式精美的照片。
劉秋玲提著水壺過來了。
“你這環境滿不錯嘛。”他吸著空氣中的怪味說。
“哪裏哪裏,亂七八糟的。”劉秋玲一邊謙虛地說,一邊笑地合不攏嘴,露出兩隻熏得黑黃的大門牙。
她翻出兩隻透明的一次性水杯,給他倒水。“從前我便聽羅亞提起過你,想不到你還這麼年輕。”她盯著他幹淨的臉蛋說。跟護城河縣所有三四十歲年紀的女士一樣,她喜歡年輕帥氣的青年小夥。
“嗯嗯。”西小河含糊地應著,不由自主地縮了縮身體。
“聽口音你不是本地人。”劉秋玲說。
“不是,我老家在門樓市。”
“你們好像是同學。”
“我和羅亞在同一間宿舍住了兩年。但我其實是學弟。”
“那你是在哪兒念的大學呢?”
“廣州。”
“你現在哪工作?廣州還是深圳。”
“原先在廣州。現在《護城河縣周報》。”
“是嗎?”劉秋玲一臉驚喜。鑒於該店從未來過記者,她簡直有些受寵若驚。
她像隻兔子似地跳了起來,挽住西小河胳膊,一起站到了門口的小推車旁邊。接著,她拿出手機讓店員拍了幾張能清晰看清招牌的雙人合影。
“照片能上《周報》的對吧?”兩人又重新坐下來時她鄭重其事地問。
“我一定盡力。”對此西小河既沒有肯定也沒有予以否定。
劉秋玲心花怒放。然後,與護城河縣慣有的對話模式一樣,她開始閑話起家常。我想你應該結婚了吧。要不我給你介紹個女朋友?父母退休了嗎?退休金多少?
她起勁地提著各種問題。不久後,這些消息將作為小城食客的飯後談資,以驚人的速度傳播開去。
西小河有一搭沒一搭地應付著。十分鍾後,他終於趁她喝水時逮著機會插了一句:“你也許想知道我過來的目的呢。”
“你來了我就很高興。”她眯著眼睛說,“對了,你從哪得來我的聯係方式的?”
“《周報》總編給我的。”
水杯在嘴邊停住了。她暗暗思索自己和那些令人景仰的大人物們什麼時候有過聯係。
“四年前他給你打過電話,當時你不在護城河縣。”
她想起來了,似乎有接過那麼一個電話。“那還是我回來開店前的事情啦。當時我還在東莞。應該是羅亞葬禮後不久。”
西小河從包裏掏出簽字筆和筆記簿,拿在手上。“其實,我今天想和你聊聊當年羅亞去世前後發生的事情。”
她的笑容凝固了。“可是,你想了解這個是出於什麼目的?”
“我最近在城裏聽到一些跟羅亞有關的傳聞。”他一邊說,一邊偷偷地瞧了她一眼。她眼裏閃出一絲光芒,但立刻又暗了下去。
“《周報》最近準備做個報告,所以我想跟你了解一下羅亞。”他稍微停了停,身體前傾,小聲問道:“劉姐,那場大火究竟是怎麼發生的?”
她遲疑了一會,盤算在記者麵前開口可能引致的後果。他們會不會加油添醋?他們會不會歪曲事實?她從未與記者打過交道,難免有各種各樣的擔心。
而且,這顯然不是她樂意提及的往事。得知弟弟慘死後,悲傷、自責的情緒曾籠罩著她很長一段時候。她的眼睛濕潤了。
“對不起。”他從紙盒裏扯了一張紙巾,遞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