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西花廳老人拒住院道不和鬥爭愈劇烈(1)
“大事不討論,小事天天送。此調不改正,勢必出修正。”“秦始皇是中國第一個有名的皇帝。我也是秦始皇。”“鄧小平同誌出國是我的意見,你不要反對為好。小心謹慎,不要反對我的意見。”“她並不代表我,她代表她自己。對她要一分為二,一部分是好的,一部分不大好呢!”“昨天總理一再說,他舍不得離開這兒。這辦公室他用了25年。”“不要搞四人幫!團結起來,四個人搞在一起不好!”“不要在釣魚台,那裏沒魚可釣……”“胡耀邦到中國科學院來了!”“風向快要轉了,在政治局。”周恩來緊緊握著鄧小平的手,感情真摯地說:“你這一年幹得很好,比我強得多……”
西花廳主人身患絕症
太陽悄然無聲地把溫暖的光芒灑向中南海西花廳那安靜而又顯得陳舊的院落裏。風早就停了,雲也不再飄動。似乎那無生命的萬物都有了靈性,生怕驚擾了那位從不知疲倦而已經十分疲倦了的西花廳主人。
他老了,消瘦了,憔悴了。他的兩鬢已經斑白,臉上、手上生出了許多老人斑。曠日持久的“文化大革命”把他的心血耗幹了,使他心力交瘁。他的生命的旋律已接近尾聲――他患了癌症。
1972年初,也許更早些,周恩來就便血。從那時起,周恩來更沒日沒夜地工作。每天睡眠多則三四小時,少則一二小時,甚至幾十小時不合眼。
醫生勸他做全麵檢查,他不幹。他望著醫生時,目光陰鬱、鎮定,帶著沉思和一種淡淡的哀涼,低聲懇求:“你們先不要忙,先讓我忙過這一段。再說,查出癌症又有什麼辦法?我這麼大歲數了,能多忙幾天,多處理幾件事就可以了。”
“先讓我忙過這一段”――那是怎樣的“先讓我忙”,又是怎樣的一段時間嗬……
那天,周恩來已是30多個小時沒合眼。究竟處理了多少文件,接待了多少人,恐怕秘書也算不清楚。夜裏一點多,似乎他老人家該歇口氣了,秘書卻看著手表提醒:“總理,還有14分鍾。”
“晤,你們做準備,我刮個胡子。”周恩來身體微微一晃,迅速又恢複了慣常那種快速敏捷的步伐。新上任的衛士初到周恩來身邊工作時,鄧穎超總要關照一句:“恩來走路快,你們要注意,別跟丟了。”事實正是這樣,他的走路常常使人聯想到緊急軍事行動。這首先是因為他每天的活動安排,都是嚴密緊湊,以分秒計算時間。在一件事上誤了時,就會牽連幾件事甚至十幾件事。現在周恩來要刮胡子,說明又是外事活動,他注重儀表整潔,說這是一種禮貌。時間所剩不多,看來又顧不上吃飯了。工作人員便給負責招待工作的李維信打電話。
以往,周恩來一旦顧不上吃飯,工作人員就給李維信打電話,請他準備一杯玉米麵糊糊或是幾個素餡包子,拿在路上吃。這次考慮周恩來的身體狀況,他們請李維信準備一碗麵條。當然,周恩來在外吃飯喝茶都是交錢的。建國後,在中南海裏居住的中央領導和身邊的工作人員曾多次就這方麵問題做過檢查,周恩來和他身邊的工作人員都沒有任何違紀現象。
打完電話回來,屋裏屋外亂紛紛:“周總理‘失蹤’了!”大家緊張尋找,忽然有人說:“哎呀,總理不是說要刮胡子嗎?”
大家立刻找到衛生間,進門的一刹那,所有人都怔住了:他垂落的左手下,有一條麵巾;他微屈的右臂,手裏仍虛握了沾有肥皂沫和胡子茬的刮臉刀;他沒有說,沒有動,仿佛停止了呼吸――他歪在鏡子前邊睡著了!
他英俊的麵孔曾使所有的中國人為之驕傲,現在卻變得那麼瘦削灰黃;他的眉毛依然威武,雙唇仍然露出善良慈愛,可是他的眼窩卻是深深地、深深地凹陷下去……
別出聲,都不要出聲,工作人員用顫抖的目光互相提醒。但心血翻呀翻,翻上壅塞的喉嚨,他們隻能讓淚水在眼圈裏悄悄地、悄悄地旋轉。
片刻,周恩來雙肩一震,眼皮忽然掀起,便聽到“哎呀”一聲輕喚,周恩來站起身抹抹臉朝外急走,一邊抬手看腕上的表,一邊喃喃:“糟糕,我怎麼睡著了呢,遲到了,遲到了,這次怪我……”
“總理!”衛士小聲叫著追上去,又不敢追到他麵前,尾巴一樣跟在他身後。因為衛士在流淚。
來到新六所,韓念龍等人已經等候在那裏,迎上周恩來彙報情況。這時,周恩來那灰黃的臉便奇跡般地恢複了片刻青春的紅暈和光彩。工作人員早就發現了這個秘密:隻有工作能夠使周恩來顯出年輕。
李維信輕輕走到周恩來身邊:“總理,吃碗麵條吧?已經給您準備好了。”
“不吃了。”周恩來這一聲又顯出疲倦。他那威武的眉毛聳了聳,小聲說:“你幫我想想法子,看能不能買兩塊咖啡糖?”
“是,總理。”李維信匆匆走開,很快便取來兩塊咖啡糖。周恩來剝糖紙時,手指微微顫抖。他從來不曾吃什麼糖塊,這次連吃兩塊,大家都明白,咖啡可以提神。
會談開始了,是與越南總理範文同。越方不停地提條件,不時又在出爾反爾,好像中國援助他們隻能是無條件無限製地滿足一切。
會談十分艱難,周恩來不停地喝茶,但他越來越掩飾不住耗盡血汗之後的極度疲憊,借李維信上水的機會,他小聲吩咐:“給我送條濕毛巾。”
女服務員很快就用托盤送來了濕毛巾。周恩來拿過毛巾,輕輕抖開,墊在右手上,用力擦臉,在額頭和眼窩的部位反複擦拭按摩,然後放回托盤上,啞聲說:“謝謝。”
女服務員的目光從周恩來的臉孔上一掠而過,她不敢多看啊!周恩來剛剛擦拭過的臉孔又恢複了光彩,但那濕漉漉的光彩有多少是水,又有多少是汗?當他用力按摩額頭時,他是怎樣艱難地從全身每一個細胞裏擠壓搜索聚集殘剩的最後一些血液和熱力啊!女服務員嘴角一抿,迅速垂下眼簾退出了,她是在強忍住自己的淚水。
不到十分鍾,周恩來又用眼色討毛巾。他常常用眼色指揮調動工作人員,早已形成默契。女服務員上毛巾時,他小聲請求:“要熱的,熱一點。”
第三次上來了熱毛巾。周恩來一邊傾聽範文同的喋喋不休,一邊將熱毛巾用力按在額頭上,片刻,迅速而有力地在臉上搓幾下,將毛巾還給服務員,小聲囑咐:“再熱些,要燙的。”女服務員退下不遠,便聽到了周恩來的聲音。他與範文同會談的聲音始終那麼清朗流利,句句反應敏捷,字字切中問題實質。
女服務員來到李維信麵前,小聲報告:“總理要燙毛巾。”
李維信牙齒咬一咬下唇,山東大漢那種銅鍾般的嗓門竟變得像姑娘的聲音一樣溫柔:
“那就用開水……用開水涮毛巾吧。”
女服務員始終不曾抬頭,望著自己的鞋尖喃喃:“再、再找一個人上毛巾吧。”
“怎麼了?”
“我,受不了……”女服務員哽住了。
李維信拚命眨動眼睛,驅散淚水,終於用一種極溫和極富感情的口氣說:“再說,再說我打你。快去吧。”
服務室裏,兩名服務員用滾開的水為周恩來涮毛巾,騰騰的蒸汽凝聚在睫毛上,眼圈裏又有淚珠,端了毛巾望會議室,燈光下便顯得五彩斑斕。周恩來在傾聽範文同講話時,將熱氣逼人的毛巾抖開,灼自己的額頭、眼窩、臉頰、脖頸……放下毛巾後,便又開始回答問題,闡明道理。
會談從夜裏兩點,一直進行到旭日東升。其間,每隔十分鍾服務員便送上一次開水涮過的毛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