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遠新生得體態健美,一表人材。“文革”之初,紅衛兵們印發了一個《毛主席和侄子毛遠新的談話》,他的大名才借助毛澤東的威望,飛揚四海。他從哈爾濱軍事工程學院畢業後,成了響當當的造反派,遼寧省宣傳部門的首腦。後來爬上了沈陽軍區副政委和遼寧省“革命委員會”副主任的高位。他起初像崇拜真神一樣崇拜伯父毛澤東,同時,也像尊重生母那樣尊敬江青,把她奉為自己的保護神。1973年,他幫助江青發動了學校中的“反回潮”運動,把反潮流“英雄”張鐵生一類的新造反派推薦給江青,這使江青大為讚賞。毛遠新幾次來京,得到伯父母的照顧,便以“東宮太子”自居,驕橫跋扈,不可一世。他坐鎮遼寧,同時遙控吉林和黑龍江兩省,實際上成了東北三省之“王”。有人封他是“東北的太上皇”。他也逐漸學會利用手中職權,“指揮”別人。在生活上也向江青學習,從大連外輪上進口外國香煙、外國影片和錄音帶。江青看到有這樣一個成器的侄兒,暗自高興。她自從與毛澤東分居後,一直擔心無法接近和操縱病中的毛澤東,為了填補這個“空白”,她相中了毛遠新。為了隔離丈夫前妻所生的子女接近毛澤東,當然更為了瞞上欺下、操縱局勢的政治需要,她同三個“男臣”精心策劃,於1975年9月把毛遠新送到毛澤東病榻前,充當一名特殊的“聯絡員”。當時83歲的毛澤東病情日重,老態龍鍾,別說巡視大江南北,到天安門城樓“揮動巨手”,就連說話吐字、飲食走路都日感困難。出席會議、接見客人也越來越少,確實需要一個聯絡員。於是毛遠新成了最好的人選。
唐代女皇武則天曾經有過野心勃勃自視為太子的侄子武三思。江青這個70年代的“女皇”也效法武後,把嶄露頭角的侄兒毛遠新看做自己的“太子”。毛遠新受寵若驚,完全拜倒在“媽媽”的膝下,惟命是從,成了她的得力助手和黑幫的骨幹。毛遠新進入中南海之後,在毛澤東的臥室另裝了一部電話,歸“聯絡員”專用,一頭連接毛澤東,一頭連接政治局。凡事都由他來上下傳達了。
對於毛遠新進中南海並在毛澤東身邊工作,當時許多政治局委員不以為然。這種黨內生活的不正常狀況是從來沒有過的,但卻無力去製止。正如葉劍英後來所說,毛澤東病重以後,除了“四人幫”之外,又來了一個所謂“聯絡員”毛遠新。政治局的情況由他上傳,毛澤東的指示由他下達。當時政治局的同誌為照顧大局,為了毛澤東的健康,對這種不正常的情況一直采取克製的態度。
11月。北京已進入冬季,凍手凍腳。中南海遊泳池旁的毛澤東臥室內,已經供應暖氣,但是年邁多病的室主人仍然感到身體不適,不能出外活動。
2日上午毛遠新來後不久,毛澤東醒來。聽到室外風聲陣陣,他輕輕移動身子,幹咳數聲。在這裏扶持他的有女秘書和醫護、服務人員。但親人之中除毛遠新外,再沒有別人。兒子、女兒和兒媳、孫兒都在很遠的地方,隻有經過“批準”,才能來探視。那個久已分居的夫人,早已在釣魚台獨享清福,即使回中南海,也有她單獨的住處,而且也是不經“批準”不能前來,當然,如果不為要錢和找別扭,她也絕不前來的。
“外麵很冷嗎……又是狂風大作……”
聲音很小、很慢,且含混不清。毛遠新聽慣了,也聽懂了,但他不想在自然氣候上談論太多,而是想遵照江青“媽媽”早已吩咐過數次的話題,談談政治氣候。
“主席,今天外麵的風不大,但令人感到有另外一股風。”
“什麼風啊?”
毛澤東雖然聽力下降,但那慣於思考的頭腦依然很清醒,很敏感。他立刻嗅到這可能是一種新的政治動向。
“這股風,我在省裏工作時就感覺到了,主要是否定文化大革命。”
毛澤東一聽是“文化大革命”,立刻警覺起來。這是他一生中所作的兩件大事的最後一件,而且是他晚年的“得意之作”。雖然他已覺察有些問題,但畢竟功大於過,不失為驚天動地“史無前例”的“反修防修”的成功之舉。即使有錯,也要由他自己來承認,不許別人指責,更不許別人糾正!他挪動了一下身軀,半臥半坐,讓毛遠新細說下去,並認真傾聽起來。
“聯絡員”難得這樣的機會,於是將準備已久的“狀紙”,逐條地和盤托出:
第一,對文化大革命怎樣看?主流,支流,十個指頭,三七開還是倒三七,肯定還是否定?
第二,對批林批孔運動怎麼看?主流、支流,似乎遲群、小謝講了走後門的錯話幹擾,就不講批林批孔的成績了。口頭上也說兩句,但陰暗麵講得一大堆。
第三,對劉少奇、林彪的路線還需不需要繼續批,劉少奇的路線似乎也不大提了。
第四,工業現代化主要強調加強企業管理、規章製度,但工交戰線主要矛盾是什麼?
第五,農業、財貿戰線也有類似問題,教育革命主流、成績是什麼……文藝革命主流、支流……等等,總之,文化大革命中批判了劉少奇、林彪的路線,批判了17年中各條戰線的修正主義路線還應不應該堅持下去?
毛澤東聽到這裏,已經感到問題嚴重,但他多年養成分析問題的習慣,還想了解風勢的來頭,規模有多大。
“這股風刮得厲害嗎?”
“這股風似乎比七二年批極左還凶些。”
毛澤東自然清楚1972年這股風指的是周恩來。他聽說比那次還凶,就習慣地緊蹙眉頭,雙目貫注,讓毛遠新繼續說下去。
“我很注意小平同誌的講話。”毛遠新壓低聲音,神情緊張地說出了關鍵的話,“我感到一個問題,他很少講文化大革命的成績,很少提劉少奇的修正主義路線。”
“主席講的三項指示。”毛遠新停一停說,“其實隻剩下一項指示,即生產上去了。”最後他說出了自己的憂慮,“外麵擔心中央,怕出反複。”
毛澤東不能容忍歪曲他的三項“最高指示”:要學習理論,弄通馬列主義、反修、防修;要安定團結;要把國民經濟搞上去。鄧小平怎麼可以隻抓生產,而不抓其他?這是不要階級鬥爭,實質還是否定“文化大革命”。這個問題,他早已有所察覺,不久前康生帶病受江青之托前來“告狀”,就說鄧小平“否定文化大革命”,是“右傾翻案”。以後他又接二連三地吹風,提供“情報”……別人講,他還有些懷疑,而病入膏肓的“康老”前來“忠告”,則不得不考慮了。為此,毛澤東最近已找過鄧小平談了兩次。鄧小平有自己的想法,是個表裏一致的人,是從不隱瞞自己觀點的“鋼鐵公司”。毛澤東相信自己的侄兒談的情況,有些是對的。不過,他對鄧小平仍抱一線希望,希望他能回心轉意,回到“正確路線”上來,為此,昨天晚上,又找他來談了,不知態度有什麼變化……
毛澤東想到這裏,自言自語地說:“有兩種態度,一個呢,是對文化大革命不滿意,另一個呢,是要算賬,算文化大革命的賬。究竟是哪一種呢?”他還要看一看。
毛澤東命令式地對毛遠新說:
“你找鄧小平、汪東興、陳錫聯談一下,就說是我讓你找他們。當麵講,不要吞吞吐吐,開門見山,把意見全講出來!”談完之後,他又考慮了一下,說,“這樣吧,你先找小平、錫聯、東興幾個開個小會吧,把你的意見全講出來,講完了再來。”
11時剛過,毛遠新從毛澤東住所走出來。他急匆匆的,臉上表情激動、嚴峻,同時又流露出抑製不住的興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