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的是,主持手術的是王道民大夫——該院原副院長,“走資派”。他傾注「極大的同情。一聽見她的心髒還在跳,王大夫就決定盡力搶救。
輸血。當鮮血源源輸進她的血管,血壓回升了。
切除「斷裂的肋骨,代之以不鏽鋼。
縫好了肺部的兩個洞洞。
……
她,終於被穿著白大褂的“走資派”從死亡的邊緣救回來。
然而,離開手術台,推進病房,她卻落在一個“造反派”醫生手中。他得知她是“大叛徒常溪萍的臭老婆”,射來了冰冷的目光,不許家人看望,不準家人送東西給她吃……
她受到病痛和冷遇雙倍的折磨。
她十幾天大便不通,向那個“造反派”醫生要幾顆通便藥片,他都板起麵孔:“不給!”
手術後才半個月,就逼她出院!
她躺在家中,奄奄一息,斷絕醫療,生活無著落……
她的曆史清清白白,她在上海財經學院擔任黨委辦公室主任多年,工作向來認認真真。僅僅因為她是“大叛徒常溪萍的臭老婆”——這十個字寫在大字標語上,寫在她胸前的黑牌上……
華東師範大學“常溪萍專案組”一個成員,對於她“自殺”那天的情況,曾作如下回憶:
“一九六八年春節,常溪萍放假回去過春節。我於年初三晚上八點多鍾回到學校。剛到宿舍放下東西,有人就來告訴我,財經學院來通知,陳波浪‘自殺’了,現在在市一醫院搶救,常溪萍住在家裏,怎麼辦?當時我和這人就到辦公室,找學校領導彙報。記得幾個常委在場。他們已經知道陳波浪‘自殺’了,當即要我們到財經學院、醫院去看看,了解一下情況,然後到常溪萍家裏,把他帶到學校裏來住。當時打電話,派了一輛黑色的小轎車,我和另外兩人一起上車……汽車到財經學院時,發現財經學院兩派對立很嚴重……
“我們從財經學院出來後,就到××路常溪萍家裏。當時已十一點鍾光景……我對常說,陳波浪自殺,你知道嗎?常回答說,知道,小孩去看過「。我又說,自殺是什麼性質的問題你知道嗎?常說:自殺是叛黨,自絕於人民,自絕於黨。我又問常的態度,常說決不走她這條路。我當時告訴他,學校要他住到學校裏去。當時常溪萍拿了一包被子,就和我們一起上車……”
就從那一天起,常溪萍再也沒有回家。
也就從那一天起,陳波浪“自殺”的消息,傳遍了醫院、學校,傳到了許多地方。令人吃驚的是,迄今,在我采訪的時候,許多人還在說陳波浪“自殺”!
法西斯希特勒的宣傳部長戈培爾說過:“謠言重複一千遍,就成了真理。”陳波浪被謠言披上一身汙水,迄今還未洗刷幹淨!
她用憤怒的聲調,痛斥那無恥的謠言……
一九六八年,那是非常“革命”的年頭,春節“革命化”了:學校不放寒假,隻在春節休息三天。
她被關押在學校。
就在年初三晚上,來了一群凶神似的紅衛兵用棍棒對她進行“審問”。
她的腿骨是被一群凶神似的紅衛兵打斷的。她的七根肋骨也是被打斷的。她被打得失去了知覺。
紅衛兵們不得不把她送進醫院。為了遮掩自己的罪惡暴行,他們就放出了謠言:“陳波浪跳樓自殺!”
她以頑強的生命力,戰勝了病痛,在棍棒下活了下來。她斜靠在沙發上,那用不鏽鋼支撐著的胸脯急劇地起伏著,終於說出了謠言的來由。她說,那時和她一起被隔離的,還有上海財經學院的組織部長和人事科長,人事科長被打得下肢殘廢,組織部長被打得尿血。她是挨打最重的一個。
就在她被驅出醫院,躺在家裏,生死維艱之際,傳來了丈夫的死訊!
就在她如刀剮心、痛苦難言之際,那個“穿黃軍裝”的“造反派”逼著魯江簽字,不要常溪萍的骨灰……
暫且把常溪萍是不是“自殺”這個問題放一下,耐人尋思的是:為什麼常溪萍夫婦一個死、一個殘,蒙受如此殘酷的迫害?常溪萍最大的罪名是“叛徒”,而常溪萍一生從未被敵人逮捕過,怎麼會成為“大叛徒”……
這一個個問號的答案是驚歎號。一旦一個個“?”拉直成“!”,常溪萍之死那錯綜複雜的政治背景,也就明朗化了。
上海是個海,這個海很深。當年的常溪萍一案所及,很深很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