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子一樣的陽光在鬱鬱蔥蔥的樹葉上晃呀晃,天更高了,更遼遠了,空氣裏的燥熱漸漸退去了,茶館裏的茶水也開始泡的濃一些了,秋天不知不覺就來到了成都。
這個秋天的氣候不再像夏天那麼反常,時不時的小地震沒有了,莫名其妙的怪病也沒有了,成都又恢複了平靜。夏天裏那些熱鬧一時的話題也漸漸沒人提了,人們的生活有了新的關注點。在望江樓的廢墟上,一座新的酒樓拔地而起,新酒樓叫做枕江樓,主廚是從揚州請來的聖手師爺宋駝駝,聖手師爺和枕江樓立刻風靡了成都。春熙路那邊建起了新的大戲院,全省的清音名角兒都去登台表演,那裏的表演每天都紅紅火火。如今隻有戀舊的人偶爾才會談起曾經的望江樓和在那裏唱曲的成都第一美人四季蔥。
川西的戰火也平息下來了,劉湘在這場戰事中一敗塗地。國民黨的幾十萬大軍最終沒有攔住紅軍,他們巧渡金沙江進入了川南,向茫茫大雪山和草地挺近,而那裏惡劣的自然條件已經不允許國民黨大規模的圍追堵截了,過了這茫茫雪山草地就是陝西的延安,蔣介石的格局因為這場戰役被改寫。劉湘在他的人生中第一次敗的如此徹底,但真正讓他備受打擊的事情是他的女兒劉月如離家出走了。
她走的很突然,據家裏人回憶那天早上她還跟沒事人一樣,下午就突然不見了,她隨身隻帶了點錢和金銀細軟,甚至連換洗的衣服都沒拿,所以才走的這麼神不知鬼不覺,她隻留下了一封簡短的信:
“ 爸爸媽媽:
成都這個盆地太狹窄了,我想去看看外麵的世界。
另,告訴弟弟要聽話。
兒:月如”
所有人都不敢相信這個嬌小的女孩會有如此大的決心,他們忘了她畢竟是“巴壁虎”劉湘的女兒。
劉月如出走那天劉湘捏著她留下來的信在她的房間裏坐了整整一天,天黑了他才走出來對家裏人說,隨她去吧。 這位縱橫巴蜀的劉莽子說這話的時候,看上去是真的老了。
不過雖然這次川軍大敗,劉湘的下場卻不像王家烈那麼慘,蔣介石並沒有以此為借口大規模派中央軍進駐四川,因為他有更頭痛的事情。華北五省在日本人的策劃下發表聯合自治聲明,這實際上就意味著華北也成了淪陷區,中華民族的危機空前高漲。在這個民族危亡的關頭,跟自己人鬥了一輩子的劉湘第一次開始認真考慮,他能為這個國家做些什麼。1937年盧溝橋事變後,當南京政府還在主戰主和中猶豫不決時,劉湘是全國第一個旗幟鮮明抗日到底的,雖然南京政府很排斥他,但這並不影響他抗日的決心,和自己人鬥了二十幾年的四川各路諸侯在他的號召下奔赴浙江和日本人血戰到底。劉湘1938年年初就在漢口病逝了,有人說他是被蔣介石暗害死的,但曆史的真相已無法還原。他死後被葬在了成都,但是蔣介石期間墓被砸開,開關曝屍,雖然後來得以重修,但屍骨已經找不到了,一代梟雄和他的傳奇就這麼隕落在了曆史的塵煙中。但是在他“敵軍一日不退,川軍誓不還鄉”口號的感召下,八年抗戰四川所出壯丁占到全國五分之一還多,但戰火其實並未燒到四川境內。一寸山河一寸血,那些鮮紅的熱血永遠記得這些人。
華北五省自治運動的幕後策劃者正是土肥原賢二,這個前段時間還被天皇勒令切腹的人現在又春風得意了,因為沈陽那場傳染病最終被證實和泉鏡花沒有任何的關係。原來在鎮壓泉鏡花妖力的神社附近建有日本人的秘密細菌實驗室,實驗室對細菌處理不當汙染了附近的水源,附近的水不僅供給神社,也供給當地日本高層軍官的日常飲食,那些駐紮當地的高層軍官當然都和泉鏡花睡過覺,所以才鬧出了泉鏡花複仇這樣荒唐的猜想。土肥原又變成了日本高層中的紅人,不過他不會得意的太久,任何人都要為他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誰也不能例外。
雖然這次的傳染病被證實和泉鏡花沒有關係,但土肥原仍心有餘悸,他下令關閉了超自然能力實驗室,有關實驗室的一切記錄統統被銷毀,包括泉鏡花的資料,土肥原自信滿滿的以為他的所作所為再也不會有任何人知道。但他忘了他曾給過羅琳一份泉鏡花的檔案,而那份檔案又輾轉到了劉湘的手裏,後來發生了很多事情,劉湘漸漸忘記了那份檔案,可那份檔案卻不曾消失,他一直存在在某個地方,這份編號246的檔案記錄了一個可憐人悲慘的一生。凡存在過的,永不會被磨滅,凡受過苦的,永不會被遺忘。
姚漢寧幾乎被所有的人遺忘了,既然他最終被證明並非有意暗殺陳布雷,南京對他做出的最後結論是意外身亡。他的屍體被運回南京火葬了,骨灰被他的哥哥領走。但有一個人卻沒有忘記他,陳布雷始終惦記著他從程濤那裏聽來的關於他和羅琳的故事,他輾轉從他的哥哥那裏要來了一點他的骨灰,然後交給了自己英國的朋友,他囑咐說,把這捧骨灰撒在英格蘭的霍華德封地上,不要問為什麼。盡管身處權利中心,但陳布雷始終跟那些政客不一樣,他心中永遠存著當年還是個報人時的那一份赤子之心,他也一直在一顆向往自由的心和對長官的忠誠間糾結著,這種糾結在1948年11月13日的晚上徹底終結了,在國民黨戰敗撤退台灣的前夜,陳布雷服毒自殺,永遠的留在了他的故鄉大陸。
程濤投共叛變的罪名已經坐實了,沒人去追究他到底是否叛變,他牽扯進了太多的秘密,劉湘因為女兒的事情也恨他入骨,與其說是他按律當斬,不如說是南京那邊覺得他還是死了比較省事。蔣介石知道了程濤逃婚的事情,為了安撫劉湘,他沒有把程濤押回南京執行槍決,而是留在成都留待秋後問斬。
大牢裏胡子拉碴頭發蓬亂的程濤靠著牆壁坐在地上,秋天的陽光透過鐵窗照在他的臉上,他這一個月沒少遭罪,劉湘快恨死他了,吩咐獄卒隻要弄不死他,就盡量折磨他。他瘦多了,臉頰深深的凹陷下去,滿身都是被鞭打的傷痕,那些傷痕和他的襯衫黏在一起,有些已經開始潰爛了。但即便如此他坐在那裏腰板依舊挺得筆直,一雙眼睛看上去炯炯有神。 今天是他執行槍決的日子,他平靜的坐在那裏等著最後的時刻。
這時走廊裏響起一陣腳步聲,他向牢門口看去,心想怎麼這麼早。但出乎他意料的是,來的並不是獄卒,而是小警衛焦陽,他沒穿軍裝穿了一身便服,手裏拎著個食盒。
“你怎麼來了?”程濤問道。
焦陽嘿嘿一笑說道:“程長官,我來送你一程噻,我給你帶了點吃的,要死也不能餓著上路嘛。”他說著打開了食盒,把裏麵噴香撲鼻的飯菜擺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