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 趙三(2 / 3)

王又以虞卿之言告樓緩。樓緩曰:“虞卿能盡知秦力之所至乎?誠知秦力之不至,此彈丸之地,猶不予也,令秦來年複攻王,得無割其內而媾乎?”王曰:“誠聽子割矣,子能必來年秦之不複攻我乎?”樓緩對曰:“此非臣之所敢任也。昔者三晉之交於秦,相善也。今秦釋韓、魏而獨攻王,王之所以事秦必不如韓、魏也。今臣為足下解負親之攻,啟關通敝,齊交韓、魏。至來年而王獨不取於秦,王之所以事秦者,必在韓、魏之後也。此非臣之所敢任也。”

王以樓緩之言告。虞卿曰:“樓緩言不媾來年秦複攻王,得無更割其內而媾。今媾,樓緩又不能必秦之不複攻也,雖割何益?來年複攻,又割其力之所不能取而媾也,此自盡之術也。不如無媾。秦雖善攻,不能取六城;趙雖不能守,而不至失六城。秦倦而歸,兵必罷。我以五城收天下以攻罷秦,是我失之於天下,而取償於秦也。吾國尚利,孰與坐而割地,自弱以強秦?今樓緩曰:‘秦善韓、魏而攻趙者,必王之事秦不如韓、魏也。’是使王歲以六城事秦也,即坐而地盡矣。來年秦複求割地,王將予之乎?不與,則是棄前貴而挑秦禍也;與之則無地而給之。語曰:‘強者善攻,而弱者不能自守。’今坐而聽秦,秦兵不敝而多得地,是強秦而弱趙也。以益愈強之秦,而割愈弱之趙,其計固不止矣。且秦,虎狼之國也,無禮義之心。其求無已,而王之地有盡。以有盡之地,給無已之求,其勢必無趙矣。故曰:此飾說也。王必勿與。”王曰:“諾。”

樓緩聞之,入見於王,王又以虞卿言告之。樓緩曰:“不然,虞卿得其一,未知其二也。夫秦、趙構難,而天下皆說,何也?曰‘我將因強而乘弱’。今逵兵困於秦,天下之賀戰者,則必盡在於秦矣。故不若亟割地求和,以不算天下,慰秦心。不然,天下將因秦之怒,秦趙之敝而瓜分之。趙且亡何秦之圖?王以此斷之,勿複計也。”

虞卿聞之,又入見王曰:“危矣,樓子之為秦也!夫趙兵困於秦,又割地為和,是愈疑天下,而何慰秦心哉?是不亦大示天下弱乎?且臣曰勿予者,非固勿予而已也。秦索六城於王,五以五城賂齊。齊,秦之深讎也,得王五城,並立而西擊秦也,齊之聽王,不待辭之畢也。是王失於秦而取償於秦,一即著結三國之親,而與秦易道也。”趙王曰:“善。”因發虞卿東見齊王,與之謀秦。虞卿未反,秦之使者已在趙矣。樓緩聞之,逃去。

秦攻趙平原君使人請救於魏

秦攻趙,平原君使人請救於魏。信陵君發兵至邯鄲城下,秦兵罷。虞卿為平原君請益地,謂趙王曰:“夫不鬥一卒,不頓一戟,而解二國患者,平原君之力也。用人之力,而忘人之功,不可。”趙王曰:“善。”將益之地。公孫龍聞之,見平原君曰:“君無覆軍殺將之功,而封以東武城。趙國豪傑之士,多在君之右,而君為相國者以親故。夫君封以東武城不讓無功,佩趙國相印不辭無能,一解國患,欲求益地,是親戚受封,而國人計功也。為君計者,不如勿受便。”平原君曰:“謹受令。”乃不受封。

秦趙戰於長平

秦趙戰於長平,趙不勝,亡一都尉。趙王召樓昌與虞卿曰:“軍戰不勝,尉複死,寡人使卷甲而趨之,何如?”樓昌曰:“無益也,不如發重使而為媾。”虞卿曰:“夫言媾者,以為不媾者軍必破,而製媾者在秦。且王之論秦也,欲破王之軍乎?其不邪?”王曰:“秦不遺餘力矣,必且破趙軍。”虞卿曰:“王聊聽臣,發使出重寶以附楚、魏。楚、魏欲得王之重寶,必入吾使。趙使入楚、魏,秦必疑天下合從也,且必恐。如此,則媾乃可為也。”

趙王不聽,與平陽君為媾,發鄭朱入秦,秦內之。趙王召虞卿曰:“寡人使平陽君媾秦,秦已內鄭朱矣,子以為奚如?”虞請曰:“王必不得媾,軍必破矣,天下之賀戰勝者皆在秦矣。鄭朱,趙之貴人也,而入於秦,秦王與應侯比顯重以示天下。楚、魏以趙為媾,必不救王。秦知天下不救王,則媾不可得成也。”趙卒不得媾,軍果大敗。王入秦,秦留趙王而後許之媾。

秦圍趙之邯鄲

秦圍趙之邯鄲。魏安厘王使將軍晉鄙救趙。畏秦,止於蕩陰,不進。魏使客將軍新垣衍間入邯鄲,因平原君謂趙王曰:“親所以急味趙者,前與齊閔王爭強為帝,已而複歸帝,以齊故。今齊閔王已益弱。方今唯秦雄天下,此非必貪邯鄲,其意欲求為帝。趙誠發使尊秦昭王為帝,秦必喜,罷兵去。”平原君猶豫未能有所決。

此時魯仲連適又趙,會秦圍趙。聞魏將欲令趙尊秦為帝,乃見平原君曰:“事將奈何矣?”平原君曰:“勝也何敢言事?百萬之眾折於外,今又內圍邯鄲而不能去。魏王使將軍辛垣衍令趙帝秦。今其人在是,勝也何敢言事?”魯連曰:“始吾以君為天下之賢公子也,吾乃今然後知君非天下之賢公子也。梁客信心了垣衍安在?吾請為君責而歸之”平原君曰:“勝請召而見之於先生。”平原君遂見辛垣衍曰:“東國有魯了先生,其人在此,勝請為紹介,而見之於將軍。”辛垣衍曰:“吾聞魯連先生,齊國之高士也。衍,人臣也使事有職。吾不願見魯連先生也。”平原君曰:“勝已泄之矣。”辛垣衍許諾。

魯連見辛垣衍而無言。辛垣衍曰:“吾山居北圍城之中者,皆有求於平原君者也。今吾視先生之玉貌,非有求平原君者,曷為久居此圍城之中而不去也?”路鰱曰:“世以鮑炬無從容而死者,皆非也。今眾人不知,則為一身。彼秦者,棄力役而上首功之國也。權使其士,虜使其民。彼則肆然而為帝,過而遂正於天下,則連有赴東海而死矣。吾不忍為之民也!所為見將軍者,欲以助趙也。”辛垣衍曰:“先生助之奈何?”魯連曰:“吾將使梁及燕助之。齊、楚則固助之矣。”辛垣衍曰:“燕則吾請以從矣。若乃梁,則吾乃梁人也,先生惡能使梁助之耶?”魯連曰:“梁未睹秦稱帝之害故也,使梁睹秦稱帝之害,則必助趙矣。”辛垣衍曰:“秦稱帝之害將奈何?”魯仲連曰:“昔齊威王嚐為仁義矣,率天下諸侯而朝周。周貧且微,諸侯莫朝,而齊獨朝之。居歲餘,周烈王崩,諸侯皆吊,齊後往。周怒,赴於齊曰:‘天崩地坼,天子下席,東藩之臣田嬰齊後至,則斮之。’威王勃然怒曰:‘叱嗟,而母婢也。’卒為天下笑。故生則朝周,死則叱之,誠不忍其求也。彼天子固然,其無足怪。”辛垣衍曰:“先生獨未見夫仆乎?十人而從一人者,寧力不勝,智不若耶?畏之也。”魯仲連曰:“然梁必比於秦若仆耶?”辛垣衍曰:“然。”魯仲連曰:“然吾將使秦王彭醢梁王。”辛垣衍怏然不悅曰:“嘻,亦太甚矣,先生之言也!先生又惡能使秦烹醢梁王?”

魯仲連曰:“固也,待吾言之。昔者,鬼侯之鄂侯、文王,紂之三公也。鬼侯有子而好,故入之於紂,紂以為惡,醢鬼侯。鄂侯爭之急,辯之疾,故脯鄂侯。文王聞之,喟然而歎,故拘之於牖裏之車,百日而欲舍之死。曷為與愛人俱稱帝王,卒就脯醢之地也?齊閔王將之魯,夷維子執策而從,謂魯人曰:‘子將合一待吾君?’魯人曰:‘吾將以十太牢待子之君。’維子曰:‘子安取禮而來待吾君?彼吾君子,天子也。天子巡狩,諸侯辟舍,納於管鍵,攝衽抱幾,視膳於堂下,天子已食,退而聽朝也。’魯人投其籥,不果納。不得入於魯,將之薛,假途於鄒。當是時,鄒君死,閔王欲入吊。夷維子謂鄒之孤曰:‘天子吊,主任必將倍殯柩,設北麵於南方,然後天子南麵吊也。’鄒之群臣曰:‘必若此,吾將伏劍而死。’故不敢入於鄒。鄒、魯之臣,生則不得事養,充當則不得飯含。然且欲行天子之禮於鄒、魯之臣,不果納。今萬乘之國,梁亦萬乘之國。俱據萬乘之國,交有稱王之名,賭其一戰而勝,欲從而帝之,是使三晉之大臣不如鄒、魯之仆妾也。且秦無已而帝,則且變易諸侯之大臣。彼將奪其所謂不肖,而予其所謂賢;奪其所憎,而與其所愛。彼又將使其子女讒妾為諸侯妃既,處梁之宮,梁王安得晏然而已乎?而將軍又何以得故寵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