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我你的手。
她依言把手放進他的大掌。
明明多年前,他的手掌還沒有現在大她的那麼多,曾幾何時,竟然可以包住她整個小手。
歲月真的很神奇。
時鍾的指針一圈一圈轉過才走到現在。人的腳步一步一步踏下去才來到今日。
在成長的過程中,我們跌倒、悲傷、再學會昂起頭、不怕傷痛前行,然後知道付出、體諒、愛情的滋味。
怎麼會愛上一個人?不親手去觸摸,不真心去感受,很難說的清楚。
季靈溪在神的麵前雙手合十,深深感激。
願萬世安穩,歲月靜好。
咫尺之遙穿著白色翻毛大衣的女子緩緩坐在祈禱位上。小小的臉蛋蒼白的羸弱,眉眼精致,很美很虛無,隻是沒有生氣。如同名家特製的日本人偶,形姿優美,然忘記染鮮活的顏色。
小溪被莫名的情緒牽動,不由自主盯著她看,隱隱察覺一絲難以訴說的悲哀,它們深深埋藏在那贏弱身體裏,那麼深重、那麼綿長,把這個單薄的身軀填得好滿好滿,沒給快樂和幸福留下一丁點儲存的空間。
純白的過膝大衣看起來就很昂貴,顯示出生活上並不缺少衣食,但她身上卻帶有一種莫名的缺失。
女子感受到她的視線,輕輕扭過頭看她一眼。那雙漂亮的眼睛裏找不到焦距,那目光是渙散、虛浮的。盡管小溪看到自己在那幽暗眸子裏的清晰倒影,卻仍然覺得這個女子並沒有真正的把她看到心裏麵去。
一個美麗卻黯淡的女子,眼睛裏僅剩下一片寂靜的海——哀傷深潛海底,水麵卻平靜,沒有感情,也找不到信仰。
季靈溪為那片深沉的海震駭不已。
她……大概有二十二三歲吧?卻看起來像是飽嚐了人世的冷暖,風雨不透,心如死水。
在她疑惑不已的時候,眼眸的主人波瀾不驚開口,“不要相信神。”
那細細脖頸上的頭微微揚起,望著高處繪著眾神的彩繪玻璃窗,向著天空呼出一小團白色的煙雲,“他們聽不到的。”
尾音被教堂突然響起的鍾聲敲打得支離破碎,消散在潮濕的空氣裏。
她看到單薄的女子白的好似透明的手幾不可見的顫動了一下,被過於嘹亮突兀的鍾聲所驚嚇到。
然而那張清麗的臉上,還是沒有表情。
縱然被嚇到,偏偏連受驚的表情都做不出。小溪在這一霎那不可抑製的疼痛起來,為她心痛,這心痛從指尖竄動到心脈,擴散她整個身體。她不知道在這個年輕的女孩子身上發生了什麼,但她感受得到一份孤單、以及一種絕望。
小溪起身,緩慢的踱步到她身邊。
“不會的,神一定聽到的。”她握住那瘦得隻剩下骨頭的手。
女子在兩人接觸的瞬間微微遲疑,似乎不適應人類溫熱的體溫。
有多久沒人握住她的手?暖暖的溫度下,隱隱還能感覺到脈搏的跳動。
那熱度似乎真的令她的靈魂回了溫,輕輕的,她自報家門——“杜秦煙”。
煙,消散無聲的事物。
她微笑回應,“你叫我小溪好了。”
僅僅停留那麼幾分鍾的時間,杜秦煙默然收回被捂暖的手,淡淡說謝謝。
季靈溪隨她起身,看她一身白衣像支沒有重量的羽毛,輕飄飄走向教堂門口。
與教堂內部的陰冷截然相反的地方,站立著一個凜烈的男人,季靈溪在適應光亮的那一刻看清他的臉,然後驚訝的不能自已。
——杜顯臣!!
杜顯臣的目光咄咄直視向他走去的女子,根本不曾注意到其他人的身影。
小溪深深呼氣,忽地憶起她的名字“杜秦煙”——杜?那個魔鬼的妹妹?
她想她終於找到答案,杜秦煙那像海一樣深廣的悲傷,究竟所從何來。
在那人的身邊,她一定很痛苦很無助。被黑暗籠罩,如影隨形。
有多幸運,在一個人身邊,他說“給我你的手”。
不是所有人都有這樣的好運,也不是每個人都能在黑暗中摸索到彼此,交握溫度、相互感應。
杜秦煙,在別的故事裏,一個人流著血流著淚,卻沒有人看得到。
風很輕,雲很淡,愛情有時候很簡單,單單的一句“給我你的手”就能夠讓幸福滿溢於心。
握緊了,不鬆開。
“林林,我喜歡你對我說‘給我你的手’。”
他笑著合攏掌心。
當情人相互擁抱的時候,看不到彼此的臉。
所以季靈溪更喜歡他牽著她,大手包小手,是手心裏傳來的一種溫熱。
掌心相貼,然後相視而笑。
這樣的牽手,比任何時候的肌膚相親都美好。
驕傲或者倔強,在你說“給我你的手”的時候,我都可以放棄。
聽得到嗎,每一次血管的跳動,都替我在說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