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細算來,二姑媽已七十開外了,可她身體卻硬朗得很。
長年行走於五湖四海、天南地北,像位俠女,行蹤不定。一方麵是為生計而奔波,另一方麵是靜坐在家閑著心煩,所以七十好幾的她依然憑著她一直引以為豪的三棒鼓敲響在大江南北、長城內外。
說起我這位二姑媽,年輕時頗具傳奇色彩。聽父輩們講,還在孩提時的她內骨裏就有一股子天才氣,吹拉彈唱,無所不能,能言善辯。因此,她還是個小姑娘時便被特招為公社文宣隊隊員,小小年紀就成為拿國家俸祿的能人。我爺爺喜不自禁,連連在祖墳上磕了幾個響頭。二姑媽長成大姑娘時,不僅人長得漂亮,人緣也特好,性格活潑,脾氣倔強。六十年代初,她大膽地拋棄媒妁之言,勇敢地接受了公社裏一個小夥子的求愛,開始自由戀愛,勇敢地朝著自己的意願用雙手創造屬於自己幸福的明天。
幾年後,不知何故,也許是宣傳隊性質特殊吧,二姑媽無法忍受如樊籠般的約束,再一次勇敢地與那位分手了。她的果斷與徹底不得不令熟悉與不熟悉她的人大跌眼鏡,我不得不由衷地佩服那時的二姑媽能有足夠的勇氣去拋掉婚姻枷鎖之事實。
從此後,二姑媽一直未嫁。直到七十年代初,在她四海奔波的途中結識了一位知己後,才毅然再嫁。以後的日子,便是以花鼓為藝,四海為家,走南闖北,開始了闖蕩江湖的流浪生涯。
無論走多遠,無論在何方,二姑媽隨身帶著一本“紅寶書”。因為在她的心裏,那就是她的“護身符”,裏麵的最高指示她都能倒背如流,滴水不漏。因為這本“紅寶書”,曾經幫了她很大的忙。
有一次,二姑媽在去雲南的列車上因為錢包被小偷竊去,急得滿頭大汗。列車檢票員來檢查,怎麼也不相信一身清爽的二姑媽會沒錢買票。二姑媽在關鍵時刻,舉起“紅寶書”,隨口拈來一句最高指示:“毛主席教導我們,我們每個人都會遇到困難……”檢票的大姑娘和列車裏的乘客們都朗聲大笑起來,在輕鬆的笑聲中,二姑媽的車票也就不了了之。
二姑媽闖蕩社會四十多年,最引以為豪的一件“紅寶書”的故事當是援救二哥的事件了。
我二哥新林下學後無所事事,見村裏有人在湖南某縣收破爛發了財,於是求財心切,從沒做過生意的他趕到湖南後竟收購了別人偷來的發電機,正好被公安機關逮個正著。他有口說不清,最後進了“號子”,聽說還要判刑。這可急壞了我大伯,要知道,新林可是大伯的獨子,我大嬸身體本來就不好,要是新林被判刑的話,大伯家裏可能就要出人命了。正在這個節骨眼上,二姑媽回來了,二話沒說就連夜趕往湖南某縣。
我也不知道二姑媽是怎樣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見到公安局長的,隻知道當著公安局長的麵,二姑媽沒入正題,第一句話就是毛主席語錄:“毛主席說過—金無赤金,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我們的同誌要本著治病救人的方針拯救……”一席話如竹筒倒豆子劈裏啪啦一古腦地從二姑媽口中源源不斷流了出來。公安局長聽得目瞪口呆,啞口無言,臉色由紅變白,又由白變黑,由黑再變紅……他小心地等二姑媽說完,親自給她斟茶,等二姑媽安下心來,莫名其妙靜靜地坐著的時候,他親自給承辦此案的同誌打電話,再三叮囑要認真再審此事,不能冤枉一個好人,不能放走一個壞人等等,並親自送二姑媽回來。
第二天,新林無罪釋放。事後才知道,那老公安局長也是一個毛主席語錄迷。通過這件事,村裏人對二姑媽另眼相看,新林哥也與那個公安局長成了老熟人,生意做得很紅火。
二姑媽仗義疏財,她一生清貧,卻安於清貧。有一次,一個衣衫襤褸的小流浪漢遇到了正在敲著花鼓的二姑媽,久久不願離去。二姑媽問清原委後,才知道是一個中途逃學的四川伢子。於是,她用手上的錢為小孩買了一身新衣。邊敲鼓邊流浪,一直把這個小伢送回了家,喜得小孩的爹娘淚水漣漣,直呼菩薩下凡。二姑媽臨走時,看到這川仔家空空如洗,掏出身上所有的錢給那伢子繼續上學,顧不得伢子的母親苦苦相留,又開始闖蕩江湖去了。
二姑媽的經曆是平凡的,然而她耿直的性格及傳奇的經曆感動著熟知她的人們,閉上眼睛,她清瘦的身影又開始顯現在我的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