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圖璧[BG版](1 / 3)

寫在前麵的話:

之所以會寫這個長篇,純粹是因為以下這個短篇的緣故。

在寫完這1萬2千字的短篇後,突發奇想:若是寫成BL版,也應該不難看吧?故此就又動筆開了現在這篇《圖壁》。

有興趣的可以一看,沒興趣的可將此章跳過。

《圖璧》

我在這片布滿野蔓枯藤的宅院裏,住了十五個年頭,第十六年的除夕,白雪皚皚,火光熊熊,一把大火將它燒盡。

與之一起毀滅的,還有建立不過十五年的圖璧王朝。

我看著一個名叫都晏的男人殺了龍座上顫縮成一團的皇帝諸英,將龍袍披上了身;我看著刻有“天佑圖璧”的盤龍玉璽砸落在青石地麵上,碎成一片片;我看著無數的妃子們哭哭啼啼地被趕出宮門……就這麼淡淡地、淡淡地看著,突然有淚。

長乘,長乘,你看。

你所為之付出無數心血甚至不惜利用我背叛我才得到的江山,其結果也不過如是。

你若知了,可會後悔?

當日在碧蓮池邊所發的毒咒現已實現,然而我卻毫無喜悅,隻感到悲哀,一種深入骨髓的悲哀。

我本是風光得意的天之驕女,父皇珍愛捧如明珠,而今,隻剩一縷幽魂未盡,執念凡間死不瞑目。

這破敗之軀,又何日是盡頭?

正暗自神傷,卻聽一清稚聲音自後傳來:“我看的見你。”

回頭,一個十三、四歲的錦衣少年倚在樹下,朝我微微而笑。

頃刻刹那,如遭雷擊。

——長乘!

縱然眉眼五官已全不相像,然而,見到他的第一眼,我依舊認得出來——這是長乘!

難怪我無數次去奈何橋旁尋索,都不見你蹤影,卻原來,你已投胎入人世。

少年眯著眼睛,氣質懶散,卻自有種超脫年紀的鎮定。望著我,唇角輕揚,“是不是隻有我一人能看得見你?”

我不知該如何作答。

看他模樣,分明是富貴人家的公子,肉眼凡胎,為何能見得到我?難道,我與長乘真的孽緣未盡,故而這一世,仍要糾纏?

“殿下,殿下……”喚聲由遠而近,兩侍婢匆匆尋來,見到他,滿臉焦慮,“殿下,總算找到你了!怎麼跑這來了?”

他聳肩,答的極隨意:“閑著發慌,隨便走走。”

“殿下不溫書,偷跑出來玩,若被皇上和娘娘知道了,奴婢等可就要糟罪啦!這荒廢園子有什麼好看的,快隨奴婢們回去吧!”

侍婢將他推走,眼見穿過了拱門,他卻突然回頭,朝我眨眼,臨去一瞥,意味深長。而我,頓覺手腳冰涼,視線模糊,萬念俱灰。

原來他這一世,竟成了新帝都晏的兒子。據聞都晏隻有一子,名姬晚,溺愛異常。

長乘啊長乘,你這稱帝之心,竟還未死!

前世你自居功高,躊躇滿誌,孰料卻招來父親昭統的忌憚,反將皇位傳給了你的弟弟諸英,你因此大受打擊,含恨病逝。於是這一世,卷土再來,投生帝子,再無兄弟之顧忌、無父子之心結……

一念至此,痛到無以複加。

這便是我以永不超生為代價換來的結局麼?我成孤魂野鬼,而他卻依舊笑享人間。好、好、好……恨!

世間哪有如此便宜之事?長乘,讓我看你,看你這一世,又如何機關算盡,功虧一匱!

我從此遊晃在姬晚的住處“麟瑞宮”中。

當我還在世時,這裏曾是三哥武項的住處。他生性豪邁,最愛結識奇人異士,而我第一次看見長乘,便是在這裏。彼時乾璧大戰,璧國敗,昭統送他來當質子,而他偏又生得蕭疏軒舉,才氣過人,因此,更受排擠與欺淩。

我記得,我清楚的記得,第一次見到他時的情形。

桃花樹下,貴族子弟們圍攏起哄,要他七步之內做出詩來,否則就要重罰,而他,冷掃眾人一眼,舉步念道:“漢陽柳,鹹陽樹,不屑蛾眉妒,笑看世情疏。我本天山雲遊客,紅爐醅酒作歸途。”

我拍手,“好一個我本天山雲遊客,紅爐醅酒作歸途。”

眾人轉身看見我,頓時變得有些尷尬。而我快步走至他麵前,笑道:“綠蟻新醅,紅泥火爐,有詩又怎可無酒?來人,上酒。”

宮女捧來美酒,我親手斟了遞至他麵前。

他瞳仁烏黑,幾可倒映出我的影子,而後,深深拜下:“罪臣長乘,參見禾曦公主,謝公主賜酒。”

那是春暖花開的四月,桃花豔麗的像場精心鋪置的誘惑,而我,在那一天,墜入漩渦。

往事曆曆,猶在昨日剛剛發生。然而,二十年後,桃花已敗,桃樹已枯,冬雪將一切盡數覆蓋。

綠欞窗內半耷著眼皮讀書的散漫少年,也已不是當年那個輕袍緩帶傲骨清奇的敗國質子。

我在窗外看著,心緒紊亂,酸苦參雜。

突不其然的,他對我發話:“喂,南北朝時帶了七千白騎殺入洛陽陷城四十七座,擊潰敵方數十萬大軍的是哪個將軍?”

我一愕,下意識答道:“陳慶之。”

“對對,就是他!”姬晚用舌舔了舔筆尖,將之記下。我不明所以,探頭進去一看,竟是試題,他在考試?

“那個還有還有,大敗遼人,收複燕雲十六其二,卻不幸最後病故的皇帝又是哪一個?”

他、他……在問我?也就是……在作弊?

姬晚笑,雙目含星,燦爛無雙:“你肯定知道,快告訴我。”

“……柴榮。”

“呀,原來是這個家夥啊。我差點就寫了趙匡胤,好險。”他撓著頭皮,字跡歪扭,與長乘那一手人人稱讚的瘦金體比,簡直是天壤之別。然後將試卷啪得往青玉案上一壓,震醒了一旁正在瞌睡的老師,“太傅,我寫完了。”

眉發須白的老臣連忙揉揉眼睛,拿起卷子閱讀,也不知姬晚在上麵寫了些什麼,隻見得那相傅臉色越來越難看,白了變紅,紅了又白,伸出一指顫顫地向他,“殿下你、你、你……”最後竟口吐白沫,昏死過去。

“哎呀,太傅的脾氣真是越來越大了,這就把你給氣暈了?”姬晚一邊歎氣一邊轉身,跳窗而出,動作熟練,“完事嘍,出去玩。”

“但是……他……”

姬晚一掠額前碎發,笑嘻嘻道:“人老了多睡睡是好事,甭管了,我們一起去玩。”說著伸手過來。

手輕輕滑下。

陷入我手,直穿而過。

他怔住。

我沒有動。

長乘,看見了麼?這便是如今你我相處的模式。不僅僅是對麵相見不相識,還有人鬼殊途。

姬晚挑挑眉毛,收回手去看了半天,又看向我。我以為他這下總該明白,孰料一張嘴,竟又是嬉笑:“啊,古人雲可近觀而不可褻玩,不知道是不是就是在形容現在?”

我無言,隻得衲衲糾正:“可遠觀而不可褻玩。”

“哎呀,不要深究這麼多,還是想想去哪玩吧……等等,這是什麼?”目光膠凝處,是我的左足。

左足上,一根細鏈遠遠相連。

長乘,你不知這是什麼?

這是怨念鎖。

我能魂魄不散,行走自如,便是靠這條鎖鏈。然而,亦因這鎖鏈之故,走不出皇宮。

“這條鏈子是通往什麼地方的呢?”膽大的少年臉上滿是興奮,“好,決定了,去看看!”

他雀躍欣喜,充滿好奇。而我,悵然若失,悲喜難明。

他不是長乘。

長乘少年老成,喜怒不形於色,鮮少有大笑之時,然麵前的姬晚,少年性情,天真爛漫。那麼,讓他看?還是不讓他看?他並無前世記憶,即便看到,又能如何?然而,我畢竟是因他而死,若連怨恨都不能傳遞給他知曉,情何以堪?

他蹦蹦跳跳走在前麵,我搖搖晃晃跟在後頭。

廢墟不久即至,斷壁殘桓間,一汪碧湖。不管過去了多少歲月,不管周遭發生了多少巨變,依舊清冽如昔。

十六年前,我在這與長乘相會,卷荷葉為杯,擊長箸而歌。然而,即便微笑時,他的眉宇間,依舊蕭索之色淡淡。

有次忍不住問:“你可是在懷念故土?”

他的睫毛輕輕一顫,那是種能透入靈魂深處的顫悸,幾令人心碎。半響後才低聲答道:“昨日收到家書,臣母病重,想到不能親伺於塌前,真是不孝……”

我默默記在心裏,第二日便去求父皇恩準他回國探母,父皇素來對我有求必應,再加上璧國年年來朝,溫順之極,想來應無大礙,便允了。

父皇賜他一月期限,他去後,我日日數花劃數,盼著歸期。沒想到,第十五日一起,便聽宮女稟報說,他回來了。

我又驚又喜,連頭都來不及梳,就那樣素麵簡衣的跑出去,廳外碧池旁,白衣的男子回身一瞬,時光流轉,浮世花開。

那時我才發現,原來我對他,竟是那般、那般地……思念。

我分明欣喜,卻又故作矜持,“長君為何不待滿一月之期?”

他沉默,許久才答:“臣母已病逝。頭七既過,便趕回來了。”

我一震,這才明白他為何身穿白衣,一時間窘迫到不知該說些什麼,而他卻又朝我一拜:“多謝公主。幸得公主求情,臣才得以見母親最後一麵。”

我怔怔地望著他,他低眉斂目,表情平靜,然而,白衣隨風輕飛間,莫名悲涼。長乘,長乘,你為何總是如此壓抑自己?為何寧可受盡委屈也不申訴?又為何上天對你如此不公?

我聽聞你父共有九子,因你母親最不受寵,故你自小受盡冷落,吃穿待遇皆與其他王子不同,而璧國敗後,又獨獨譴你來燕國受苦。你自小孤苦,與母親相依為命,如今她逝,必是你錐心刻骨之痛,可你卻強抑悲傷,披星而回,隻為不失信於我……

長乘……長乘……

我含淚上前,緊緊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冰涼,於是下一句話便說的再無顧慮:“你還有我。長乘,世情涼薄,然,你還有禾曦!”

“公主……”他震驚,神色複雜,久久,才輕籲一聲,似是感慨無限,最後輕輕一帶,將我擁入懷中,“是啊……我還有公……不,禾曦,我還有你……”

湖中倒映出我與他的影子,彼時我是真信:這世上有兩情相悅,有一生一世。誰能想得到,二十年後,同樣的湖,湖邊同樣的我,以及,不一樣的他。

二十年後的清稚少年,站在湖邊,興趣濃濃:“鎖鏈的盡頭便是這個湖?也就是說,這個湖鎖住了你?”

見我點頭,他托腮蹲下,對著湖麵歎氣道:“可惜我不懂水性,不然真想下去看看湖裏有什麼。那個……你的鎖鏈扯不斷麼?沒有辦法弄斷?”

怨念鎖怨念鎖,怨念散了,便沒了。隻是……我凝視著如今已照不出我的模樣的湖麵,淡淡地想:隻是我的幽怨,恐怕再也不會有消散的一天……

“你這麼悲傷,看樣子一定沒辦法弄斷了……”身畔的少年有些唏噓,但轉瞬又興奮起來,“不過你也不用太難過,聽說真命天子都有無上神力,能庇護陰靈,等我他日登基,一定解了你的咒,讓你重獲自由。”

晴天霹靂突現,嚇著我,也嚇著了他。“喂喂喂,真的假的?真這麼靈?”姬晚吃驚地仰首看天,又看看我,笑了:“你看,連老天都答應了呢,那就這樣說定了哦。”

我別過臉去,不願被他看見,我已淚流滿麵。

長乘,長乘,原來,你這一世投胎,是為了解我的詛咒而來。你是想把欠我的,借這一世還給我嗎?

然而,長乘,你欠我的,根本還不起。

因為,那是以犧牲一個延續了七百年曆史的朝代為代價,支離破碎的愛情。

我的燕國,我的父皇,我的手足,還有我數以萬計的子民,全因你而隕滅。你怎麼還得起?

我掩麵沉入湖底,將姬晚的呼喚盡數留在岸上。

時光如電,花落花開,轉瞬間又過去了三年。

三年間,姬晚受封太子,賜號康王,春風得意,風光無限。他精射騎、通歌舞,吃喝玩樂樣樣精通,惟獨不愛舞文弄墨,一手字依舊寫的歪歪扭扭,一聽詩書就會睡著。

然而,沒人太在意那一點,因為隨和愛笑沒架子又非常會玩的康王,實在比起其他傲慢刻薄的貴族王孫,要討人喜歡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