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龍找上門來，讓趙天生和他一起幹。
趙天生滿心抱歉。因為他沒能遵守承諾，在殺魚機研製成功後，免費送小龍一台。
趙天生認真想了想，然後拒絕了小龍。並不是他看不起賣魚這個行當，而是他不想再失去小龍這個朋友。
前有黃鬆寧，讓他對“朋友”這個詞深有忌禪。所以還是不要再有利益糾纏了吧？
如果盧海芽知道他這個想法，會當場噴死他的。盧海芽一定很得意，男人總是看不起女人之間的友誼，但是柳金對她，可比黃鬆寧對趙天生，鐵杆一萬倍。
這天趙天生留小龍吃了飯，然後說，反正今天你沒什麼事，咱們找個地方坐坐去？
小龍沒意見。但是兩個大男人，能去哪裏坐坐呢？
趙天生沒說什麼，帶著小龍打了一輛車，說，大慶路。
小龍渾然不覺。直到車子駛到一處陳舊的住宅小區，他才疑惑起來，哥，這裏有坐坐的地方嗎？
他以為是茶房，酒吧什麼的。
趙天生不答，下了車，帶著小龍徑直走進小區。然後停在一處單元門口說，這是蘇姨的家。
小龍大駭。
趙天生說，小龍，我今天帶你來這裏，是因為你欠蘇姨一個道歉。
小龍低頭不語。
趙天生說，你一定在心裏罵我，的確，我不該倚老賣老，好象自己是個什麼聖人一般。如果你不願意上去，我不會勉強你。
小龍還是一言不發。但是趙天生走向樓門時，他跟了上來。
蘇姨在家，很快地開了門。
蘇姨不在家，這是趙天生沒想到的。前來開門的是蘇姨那八十歲的老母親，瘦得像根幹柴，講一句話，十個字，有七個字都被喉間的喘息淹沒不見。
老母親說，她……班……了……晚……回……
趙天生聽懂了。老母親說的是，蘇姨上班去了，晚上才回來。
微薄的退休費支撐不了母女倆的日常開支，所以蘇姨仍然要出去打工。
趙天生問，那她在什麼地方上班？
老母親說，保……材……廠。
趙天生又神奇地聽懂了。這附近就有一個建築保溫材料廠。兩周前他曾給蘇姨打過電話，蘇姨說過，有可能會去那裏上班。
他從來沒有告訴過任何人，這麼久了，他一直與蘇姨保持聯係，有時候會買東西來看她和她的老母親。
他不知道自己能為她做些什麼，唯有給一點樸實的安慰。雖然蘇姨事實上活得很好，艱難，但是平靜，安穩。
在建築保溫材料廠找到蘇姨時，她正戴著帽子，在烈日下指揮工人卸貨。她年紀不輕了，學的專業是養殖，與保溫材料廠的倉庫保管員似乎沒有絲毫聯係。
但好在這活人人都能幹，卻未必能有人像蘇姨幹得這樣認真，近乎在搞科研。所有的貨物進出，歸類存檔整理，她都創造了一套自己的模式。在她來之前，這倉庫裏是一團爛帳，東西四處堆，貨與帳常常對不上，然後她來了，花了一周的時間，整個倉庫就清清爽爽了。
認真的人，在哪裏都能體現他的價值。所以蘇姨獲得了老板的高度肯定，在這裏，大家卻叫她蘇姐，稱呼也是能改變人的精神狀態的，所以趙天生和小龍此刻看到的蘇姨，感覺要年輕得多了。
聽見有人叫她，蘇姨驚訝地回頭，然後眼裏綻出驚喜，嘴巴半張著，好半天才說，小龍，你黑了許多，不過，怎麼變帥了呢？
小龍慚愧地笑了。
給出貨的司機辦好手續，蘇姨將趙天生和小龍領進了倉庫裏麵的一間小屋，這裏是她的辦公室，晚上便作了守夜人的宿舍。
守夜人是個老頭，大約不是很講究，那被子看著挺髒的，窩在那裏，實在有礙觀瞻。
趙天生便皺眉，就不能讓守夜人另外找地方睡嗎？你白天也呆得下去？
蘇姨笑了，他本來就是守倉庫的，能睡到哪裏去？
她又搖頭，我倒是幫他疊過幾次被子，但每次他都鬼叫，說不要動他的被子，會傷他的元氣……這被子裏能有什麼元氣？
蘇姨近乎小姑娘一般的天真發問，讓趙天生和小龍啞然失笑。小龍說，什麼元氣？不過是腳氣屁氣飽嗝氣吧？
他四下打量，如果能用板子把他的床和你的辦公區域隔開來就好了。你向老板申請一下呢？
蘇姨搖頭，何必多事？我是來上班的，不是來沒事找事的，大家都很忙呢！
於是打住這話不說了，趙天生捅捅小龍。小龍不待再動員，便吐棗核一般，艱難又堅決地說，蘇姨，我今天是來向你，道歉的——對不起。
蘇姨嘴巴張大，半晌沉默了。她當然知道小龍是指什麼事，傻子也想得到，在檢測數據上動手腳，除了小龍，沒有別人。
但是，小龍不過是受到威脅，她不走，小龍就得走。
蘇姨慢慢地說，我從來沒有怪過你。而且我相信，除了那一次，你今後都不會再做那樣的事，對不對？
小龍默默點頭。
蘇姨便笑了，我就知道，我一直都知道你不錯，很不錯，聰明，非一般的聰明。
蘇姨的誇獎讓趙天生不滿了，他非一般的聰明，那麼我呢？
蘇姨真誠地說，你很善良，非一般的善良。
趙天生手一攤，蘇姨，你能不能學著虛偽一點？誇人不是這麼誇的，誰願意被誇善良啊，那意思就是傻子。
你不傻啊！蘇姨睜著眼睛，再次真誠地強調，你隻是沒有小龍聰明而已。
趙天生一口老血差點噴出來。
好吧！他說，既然你欣賞小龍的聰明欣賞得不得了，我不免陰暗地想給你找點麻煩。
他說，不如你讓小龍拜你當幹媽吧，以後你要有什麼活兒要幹，盡管使喚這廝。
一番話，說得蘇姨和小龍兩人都愣了。然後小龍跳起來，這麼土的事，我才不幹！
他說，活兒算我的！
他又說，什麼買米買麵挑水砍柴磨刀摸魚，有什麼活兒盡管吩咐吧……幹媽！
話鋒猛地這麼一轉，讓蘇姨驚駭之下，竟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