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話,有哪個領導會和你說這個,你好意思問嗎?”
“嗬嗬,去年兩千五百塊,今年總不能比這個少吧。”
“不應該吧,今年台裏收入還不錯,比去年低可不成。”
“嗯,少了咱去台長家靜坐。”
“好,你先去,我在樓下給你放風。”
“去你的!蠢貨!”
男男在後麵聽得差點笑出聲來。不過聽到說年終獎有好幾千,他還是內心一陣歡喜。他甚至都考慮好了給爹媽和佳佳送什麼禮物了。
“下一個!”隨著出納的一聲呼叫,男男走進了財務室。
財務室不大,出納在外,會計在裏屋。男男看了一下,有個年紀不大的女孩正在給另外一個人填寫表格,那剛才叫他的,肯定就是另一側的,一個五十歲左右的老出納了。
“你好林大姐!”男男禮貌地問候了一聲。財務室就那麼幾個人,男男雖然接觸不多,但天天聽勝利、蘭叔和宋姐聊八卦,他是知道這個出納大姐的。
隨著他的問候,林大姐抬起頭,從老花鏡上頭的縫隙裏,看著這個陌生的麵龐,“你叫什麼?”
“杜男男。”
“哦……”林大姐一邊喃喃地嘀咕著杜男男的名字,一邊開始翻閱厚厚的名單表。一頁一頁,也許是歲數大了,動作比較遲鈍,足足翻了有一分鍾名單,但都沒有找到男男的名字。杜男男不得不伸長了脖子探過桌子幫著看。
從前到後又翻了一遍,林大姐皺起了眉頭,又問了一遍:“你是哪個部門來著?”
“外宣中心的。”
林大姐再次把花名冊翻到了外宣中心,用指頭指著名字一個一個念出聲來:“老蘭,宋姐,勝利……沒有你啊?”
杜男男心裏一沉,難道年終獎沒有我的啊?這工夫,那個年輕的出納聽到了林大姐的話,扭過頭來說:“林姐,你看看新力的單子,應該是外派的吧。”
林大姐聽了這話恍然大悟,連忙從旁邊又拿出了另一份名單,就一頁紙,上麵有一些手寫的名字。林大姐從上麵很快地找到了杜男男的名字,頭也沒抬地對杜男男說:“簽個字吧。”然後把單子推到了杜男男麵前。
杜男男拿起筆,看到自己的名字後麵,赫然寫著兩百元。巨大的落差還是讓他心裏一陣失落。他一邊簽名,一邊掃了一眼單子上的名字,好多都是跟他一起今年招聘進來的應屆生,他又快速瀏覽了一下這些名字後麵的數字,最多的是三百,絕大多數是兩百,心裏五味雜陳。他禮貌地謝過了林大姐,默默地退出了財務室。
因為心情不好,杜男男走得很慢,回到辦公室門口,他聽見勝利正在嚷嚷:“……對啊,憑什麼啊,世傑還比我晚來一年,都發了四千塊,我才三千塊,怎麼老整這事啊?”
男男又聽到宋姐的聲音:“得了得了,人家是業務部門,是主力軍,又是丁主任的外甥,你能比嗎?”
“那也不能差這麼多啊,真沒轍……”裏麵吵吵鬧鬧,男男已經沒心情偷聽了,他悄悄地轉過身,走下了樓梯。
晚上下班,回到了出租房,佳佳已經開始做飯了。男男沒說話,把包放在了床上,一頭紮在枕頭上,悶頭不語。佳佳在簡易的煤氣灶上炒青辣椒,嗆得一陣咳嗽,“你幹嗎呢?去幫我把窗戶打開。”
男男沒有動,佳佳感覺到了異樣,回頭看了看躺在床上的男男問:“你怎麼了?生病啦?”
男男沒說話,翻了個身。
佳佳把菜炒好,把火關掉,擦了擦手上的油,走到床邊,摸了摸男男的額頭問:“發燒了?”
男男慢慢地推開佳佳的手,歎了口氣,悶悶地把今天發獎金的事情給佳佳說了一遍。佳佳一聽,火爆脾氣上來了,大聲說:“憑什麼呀,幹活你最多,每天你上班最早,下班最晚,到年底發那麼點錢,人家都發那麼多,還有沒有公平了?”
男男苦笑了一聲說:“說那有什麼用,你再怎麼幹,也是編外合同工,人家都是事業編製的,體製內的,根本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啊。”
佳佳也頹廢地跌坐在床上說:“咳,我也知道,但真的有點不平衡。憑什麼呀,我們也不比別人差,不比別人笨,為什麼就要低人一等啊?”
晚上,兩個人悶悶地吃完了飯,洗漱完畢,躺在床上看電視。突然,佳佳坐起來,對男男說:“男男,要不我們去外邊闖闖吧,離開北方市。”
男男眼睛也一亮說:“我其實這幾天一直想這個事來著,但沒敢對你說,你也有這個想法?”
佳佳撓撓頭,捋了一下頭發說:“我其實之前就想過,但你有了電視台的工作,我就打消了這個念頭,現在看,電視台的工作也不過如此,那咱倆為何不去闖闖啊?”
男男忽地坐了起來說:“真的,我其實都快受不了,每天都閑著,不是看報紙就是打牌,要麼八卦聊天,我覺得自己現在退化得厲害,我真害怕這樣下去會成為第二個吳勝利,從一個生龍活虎的大學生,漸漸退變成為一個混日子的老油條。”
“我也是,”佳佳歎了口氣,“上次卓燕跟我談,讓我辭職,我還在猶豫,現在想想她說得也對,我這麼年輕,在這個小破公司耗著有什麼意義?我明天就去找她,讓她幫我操作一下,多拿一個月工資,我就走。”
之前佳佳跟男男說過公司的破事,雖然佳佳刻意隱去了老板多次對她的暗示騷擾,但男男對這個公司的印象還是變得很壞。今天他聽佳佳這麼說,趕緊點點頭說:“對對,我支持。”說完,男男站起來,走到窗戶邊,“我們明天都提辭職吧,我們還年輕,要是不給自己點機會,老了一定會後悔的!”
佳佳也站起來,走到窗戶邊挽住男男的胳膊說:“嗯,走著瞧吧,我們的未來一定棒棒的!”
兩個年輕人圍坐在床上,你一言我一語地討論著,憧憬著。對未來的希望讓他們開懷大笑,而對未來的不確定又讓他們緊張不語。聊著聊著,兩個人困了,佳佳趴在男男的胸口,本來是閉目休息,卻漸漸地睡著了。男男撫摩著她的頭發,看了看窗外的夜色,城市的燈光映紅了半邊天,卻依然不能遮蔽月光的皎潔。他靜靜地看著月亮,暗暗地下定了決心:就這樣吧,給自己無悔的青春一次綻放的機會吧。
第二天,男男早早地來到了辦公室。看著這熟悉的環境,一股傷感之情湧上心頭。他默默地把自己的座位收拾好,又把大家的桌子都收拾了一遍,慢慢地坐回自己的位置,等待大家的到來。
過了半個多小時,勝利來了。他推開門,手裏捏著報紙,一邊專心地看,一邊用腳把門關上,突然看到了什麼,興奮地說:“哎哎,你看啊,咱們副市長被雙規了!去年?月還來過咱台裏視察工作,我還見過呢!咳,你說這當官的啊,今天高高在上,明天說不好就掉下來了,官越大,摔得越狠啊。”
勝利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過了幾秒鍾,發現有點不對,才抬起頭看了看男男問:“咦,你怎麼不說話啊,不舒服?”
男男搖搖頭,黯然地笑了笑說:“勝利哥,我今天想跟大家告別了,我想辭職。”
勝利張大了嘴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男男問:“你說什麼?”
男男看著勝利,抬高了嗓音說:“我不想幹了,勝利哥,我想去北京闖闖。”
勝利呆呆地看著男男,半天沒說話。過了一會兒,他站起來,走到男男邊上,慢慢地說:“咳,男男,其實我不用問你為什麼,我當然知道。我也跟你有相同的痛苦,說實話,我這幾年不下十次想過跳槽,每年同學聚會,看著同學們突飛猛進的變化,我這辭職下海的衝動一股一股地往上湧。”說到這兒,勝利下意識地抽出一根沒有過濾嘴的煙,叼著嘴上,忽然發現不能抽,就收回了拿打火機的手,接著說,“我這是沒什麼好機會,如果有,我一定不會放過的。”
男男默默地聽著,雖然平常勝利跟男男關係很好,但這種推心置腹的話從來沒說過。男男一直以為勝利本身就是個保守派求安穩的人,沒想到他跟自己一樣有痛苦和掙紮。
勝利停了一下,接著說:“你想好了要去北京?”
男男點點頭。
勝利想了一下,回到自己的座位,拿出筆記本和筆,寫了點什麼,又走回來,把紙條交給男男說:“這是我大學一個寢室的哥們,我們關係不錯,他畢業去北京開廣告公司了,你要是有什麼急事可以找他幫忙,我會提前給他打電話說一聲的。”
男男接過來,上麵寫著一個名字:範德彪,後麵是一個電話號碼。男男心頭一熱,感覺特別溫暖,他抬起頭感激地對勝利說:“謝謝勝利哥,將來你要是出差什麼的到北京,一定找我玩啊。”
勝利拍了拍男男的肩膀,欲言又止,笑了笑說:“一定的,你先去,說不定哪天我也追隨你而去了呢。”
男男點點頭。
兩個人正聊著,宋姐來了,得知男男要走,驚訝得不得了,拉著男男開導起來:“再不好這也是電視台,多少人擠破頭要來,北京你無親無故,工作競爭那麼激烈,根本沒法生存的,年輕人千萬別衝動……”
男男一直聽著,等宋姐說得差不多了才說:“宋姐謝謝你,我知道可能會有困難,但你讓我去試試吧,趁著我還年輕,還能經得起摔打,如果我這輩子都沒闖過,我怕我老了會後悔的。”宋姐又勸了一陣,看沒什麼效果,就說了些關照和貼心的話。
蘭叔快中午才來,得知男男要走,隻是愣了一下,馬上恢複到平常,隻是對男男說:“年輕人闖闖也好,闖闖才知道世界是個什麼樣。”上午很快就過去了,宋姐拉著大家一定要為男男送行,中午在電視台後麵的“湘鄂情”請男男、勝利和蘭叔大吃了一頓。
下午,男男把打好的辭職報告拿出來,準備去人力部門提交。路過三樓的時候,他突然想起了劉麗。兩個人入職後算是老熟人了,偶爾中午會一起吃飯聊天,劉麗偶爾有什麼好吃好玩的,也會給男男玩玩嚐嚐,兩個人關係一直不錯。劉麗不怎麼來上班,男男不確定她來了沒,但今天是重要的日子,他還是直奔劉麗的辦公室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