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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歲的牛生根被村支書叫到村部時,心裏還一直七上八下的,他長到這麼大,這還是第一次被村裏最大的官兒召見,而且是通過大廣播通知的,全村人都聽見了。他在去村部的路上,遇到好幾個人問他村支書找他幹什麼,他說我也不曉得呀。反正這事兒一下成了全村的新聞。

小牛呀坐坐坐,村支書見牛生根進辦公室後一直站著,起身倒茶。

牛生根連忙攔住了村支書,豈敢豈敢,我自己來吧。說著,順便又將村支書的茶杯添滿。

沒想到小牛的文筆挺好的呀,最近讀了你發在省報上的一篇文章。村支書指著桌上一張報紙。

原來是這件事,牛生根緊張的心鬆下來了,那是前不久發表的一篇散文《靜悄悄的村莊》,村裏人一般不知道,隻有村部訂有一張省報。

高中畢業後,牛生根一直在家幫父母種著幾畝薄田,也沒有像其他人一樣南下打工,農閑時他就寫作讀書,可是讀著讀著,他總是有一種酸酸的感覺。村裏死一般寂靜,兒時的夥伴們都到沿海打工去了,他覺得在村裏連個能說話的人都沒有了。

你看看這段文字,太精彩了,沒想到你喝了這麼多墨水!村支書將報紙一抖。

牛生根順著書記用筆畫了橫線的段落看過去,他是這樣寫的:

“村莊裏的年輕人遠離了田土,村莊裏的老年人又越來越少,是否意味著傳統的農業正在喪失呢?這種喪失,是否就是四季不再熱鬧的緣由呢?我不敢細想,我每次回老家,隻是略作停留,從井裏為父親打滿一缸水,去看看兒時鋤過的菜園,泥土是否還能長出翠綠的蔬菜。我已屬於一座喧囂的城市,我很想把村莊裏的靜帶走一點點,可是這個念頭剛剛升起就會產生膽怯,我生怕路邊沉默的樹,伸出樹枝突然抽我!”

牛生根就說,書記您過獎了,這是創作,不是真的呀,你看,我根本就沒有從外地回來,一直待在村裏嘛。牛生根擔心把村裏寫差了,村支書會找他麻煩,麻麻汗從額頭滲出來了。

嗬嗬,你不用這麼解釋。你這麼有文化,待在村裏可惜了,我想呀,推薦你到鄉政府去幹點事。

鄉政府?牛生根的心一下快蹦到嗓子眼兒了。

若幹年後,牛生根才知道村支書根本不是一個伯樂,而是完全為了賭一口氣。每次到鄉政府去開會,吃中飯時,鄰村的支書的碗裏總是多幾塊肉,後來一打聽,原來夥夫是那個支書村裏的人。好呀,原來你的肉多是有原因的!村支書有一次終於吼了起來。那支書反唇相譏道,誰叫你們村裏不出人才呢?牛生根的村支書當時隻差嘔得吐血,奶奶的,一個夥夫也算個人才了。可是不服不行啦,鄉政府食堂就一個夥夫,十多個村沒份呀。更何況,夥夫平時把鄉政府的人伺候好了,他們村辦個事都順當些。牛生根的村支書就發誓,也要弄個人才塞進鄉政府來,不管是做什麼!前不久,他剛好打聽到鄉政府需要一個勤雜工,就是掃地打開水敲鍾等,就立即給鄉黨委書記打招呼,俺村裏有一個,特別合適!村支書回村後,就把村裏的人在腦子裏過了一遍篩子,基本上是些老頭大媽和留守婦女,勤雜工的事他們不是幹不了,村支書尋思要選個比較靈活的人,要代表村裏的水平。正發愁時,看到了牛生根的文章,對呀,村裏不是還有一個牛生根麼,這伢兒長得有模有樣,鄉領導一定高興,於是就立即通過廣播把牛生根叫到了村部。

小牛呀,我決定推薦你去鄉政府當勤雜工,你有信心沒有?

牛生根當時的心都要停止跳動了,他幾乎不相信這句話,但他看著村支書一直用期待的目光看著自己,血便燃燒起來,他的喉結狠勁地滾動著。要知道,能到鄉政府去做事,那是祖輩修來的福呀。短暫的激動後,牛生根迅速控製住自己的情緒,他看著眼前的村支書,就像看著自己的再生父母一樣,絕對是十二萬分誠懇地說,書記,謝謝您的栽培,我一定不辜負您的期望!隻是,不知待遇如何?

我問過了,管吃管住,每個月還領20元錢。

真的呀?牛生根的血再一次燃燒起來,他知道,鄉政府分了個農校畢業的中專生,每個月也才28元哩。

眼光要放遠一點,不是20元28元的問題,你若是被領導相中了,說不準還能吃個背背糧,然後轉成統銷糧,你就一輩子不用摸泥巴了。

村支書一番美好的描述,讓牛生根幾乎看到了一個光明的前程。若幹年後,牛生根都不知道是怎樣離開村支部辦公室的,他隻知道站在屋外快要虛脫似的站不穩,他靠著牆,揪著自己的頭發,在心裏叫喊道,文學,你媽的還真可愛!

回家的路上,他一路跳著唱著,老輩人都猜,這伢兒一定找到媳婦兒了。回到家,牛生根對著父母大聲報喜:我不用摸泥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