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不知道為什麼,燈掉下去的瞬間,喬安隻覺得自己的心都要提起來了。
“噗通”一聲輕響,燈穩穩落在水麵,燭花猛烈地跳躍了幾下就平穩下來,然後順著水流逐漸飄遠。
徐嘉洛一雙眼睛眯了起來,似挑非挑,語氣中好像還有些喜悅:“好了。”
說著,他把另一盞燈遞給了她,然後伸手接過團團。
喬安這才從怔忪中反應過來:自己剛才為什麼要那麼提心吊膽?又到底是希望這燈翻了,還是不翻?
她不自然地攥緊了拳頭。
接過燈,喬安用和方才徐嘉洛一樣的姿勢把燈扔進湖中。
又一聲輕響之後,喬安的燈也平穩的飄遠了。一前一後兩盞燈,慢吞吞的晃悠著,前頭那盞仿佛還在等後邊這盞似的,飄的格外的慢。
“看來接下來的一年會很順利啊。”喬安用手中的小棍子一下一下打著扶手,“其實蠻好奇徐醫生你許了什麼願,不過聽說這樣的願望說出來就不靈了,所以我就不多問了。”
說著,她笑眯眯地回頭看了他一眼。
徐嘉洛的眼神沉了沉,嘴角卻挑起了一絲微微的笑意來——她果然是看見了,不然為什麼要這麼迫不及待的堵了自己的嘴?
這樣也好吧。時機還未到的時候,就這樣也好吧。
如果現在說什麼,連自己都不敢肯定的事情,又怎麼敢讓她去肯定。
“好。”他說。
原本緊起來的心驀然鬆了口氣,她手中的小木棍“噗”地一聲掉進了湖中。湖麵幽深沉暗,看不清楚濺起來的漣漪波波,也看不清楚水花點點。
遠處的湖畔人聲鼎沸,湖麵上也是燭光盈盈,熙熙攘攘地熱鬧著;近處的湖麵上隻有兩盞湖燈,一前一後朝前飄著,仿佛相攜同行,倒也不覺得孤苦伶仃。一時間兩人誰都沒有說話,安安靜靜地看著屬於自己的湖燈一步步走遠。
“希望。理想。其實都差不多對吧?都是沒法實現的東西。”喬安突然打破了寂靜,“徐醫生,你有沒有過什麼理想?那種特別熱血特別澎湃的,願意為了它赴湯蹈火在所不惜,哪怕碰到頭破血流都不後悔的。”
不等他接口,她又說:“我就沒有。”
語氣低沉,好像有些惋惜。
他明白她有話想說,或者隻是想找一個安靜的聽眾。所以他沉默著,隻是用眼光鼓勵她繼續。
喬安抬頭看了他一眼,一雙眼睛中波光瀲灩,晶亮的如同天上的繁星。可她很快就把目光重新投到了平靜無瀾的湖麵上,說:“可是我見過有人有。那個時候我還年輕,什麼都不懂,也不會體諒人,更不會明白有些事轉瞬就錯失的遺憾。也不明白他這樣滿腔的激情究竟是從哪裏生出來。”
“雖然現在我也不懂……”她自嘲般地咧了咧嘴,“或者是,懂了也不會有那樣的勇氣放棄唾手可得的所有,隻為奔赴一個虛無縹緲的崇高理想。”
“其實還是自私。”喬安回頭盯住徐嘉洛,一字一句地說,“我這麼自私,就活活把一切都逼到了絕路上,一點兒回轉的機會都再沒有。”
她的目光沉靜,可是在那沉靜下卻有著異常洶湧的波濤翻滾,像是在絕望之中急需一盞燈塔,替她照亮前方的路。徐嘉洛摸不準她想要聽什麼樣的話,又不忍心直接揭開傷疤,讓她直麵那些血淋淋的創口,回顧那份再也不能重新來過的舊日時光。
所以他隻能朝她投去一個安慰的笑。
大概是正好站在了水的上頭,喬安覺得有些冷。她揉了揉肩膀,說的有些慢,有些漫不經心:“小的時候見過很多需要幫助的人,他們中有的困難很急切,有的卻需要時間來慢慢解決。從小學到大學裏,好像也替山區的小朋友們捐過不少東西,有時候是錢,有時候是舊衣服,有時候是不看的書本。後來也聽過許多人說起,哪個哪個大學生畢業不去工作,反而奔了山區去義務支教。”
“我一直覺得,既然是一位大學生,或者是一位名牌大學的畢業生,就應該把自己的才華和學識用在更有用的地方——賺更多的錢來幫助那些山區裏的孩子們,而不是靠自己一個人的力量去當山區老師。人的力量雖然大,可是和那麼多錢比起來,其實還是渺小的很。也許你一個人能夠教一個學校,教一輩子也教不了一萬人;可是如果你能有十萬塊錢,你就可以在偏僻的地方蓋所學校請一位老師。用經濟原則來考慮,這樣才是真正的發揮自己又回饋了愛心。”
她抿了抿唇,眼睛很快地眨了幾下:“可是我沒想到,真的有人願意做那麼得不償失的事情,好好的工作不要,跑去山裏教三十來個孩子。”
喬安仰頭看向徐嘉洛,眼眶中已經泛了霧光:“居然有人會那麼蠢,會有那麼大的勇氣,放棄高薪的工作,放棄戀愛中的女朋友,隻為奔赴一個看似不切實際卻勇往直前的理想。他說那些話的時候,整個人都像是泛著光,崇高的讓人忍不住心生恨意,卻偏偏一點辦法都沒有。”
“我討厭他。”她總結似的說,“非常非常的,討厭他。”
2
夏日的夜晚也會起風,徐徐的吹在身上,有些莫名的寒意。
一隻寬大而溫暖的手握緊了她的手腕。
喬安長長地籲了口氣,逼回眼中似乎又要泛濫的心酸,轉回頭去看,正好對上徐嘉洛。他的眼神被掩藏的很深,看不真切是什麼樣子,可不用看喬安也知道的,那裏頭有個名詞叫做憐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