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翁隻是笑。
陶九城接問道:“你可知我們這一趟保的是什麼鏢?”
老翁道:“什麼鏢也沒關係。”
陶九城一怔,道:“哦?”
老翁道:“因為我要的不是鏢,是你們的命!”
張半湖脫口問道:“我們與你到底有何仇怨?”
老翁道:“什麼仇怨也沒有。”
陶九城心念一動道:“莫非是為了我們小姐?”
老翁道:“看來你也是一個聰明人。”
他忽然歎了一口氣,道:“可惜聰明人都不長命。”
這句話說完,又發出了“吱”一聲怪笑。
陶九城忍不住再問道:“你究竟是誰?”
張半湖接喝道:“有種的告上名來。”
老翁目光緩緩的從倆人麵上掠過,終於回答道:“我當然也有姓名,可惜就算說出來,你們也沒有印象,因為我那個姓名,已經很久沒有用的了。”
他重重一頓,接道:“知道我的人,都叫我蝙--蝠!”
張半湖一愕,道:“蝙蝠?”
“不錯。”老翁沉聲重複一句:“蝙蝠!”
陶九城刹那之間突然記起了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失聲道:“你就是那蝙蝠?”
老翁沉聲道:“我就是。”
陶九城麵色一變,道:“但……”
老翁截口道:“蝙蝠是一種很奇怪的動物,有時看來不錯就像是已經死了,其實仍然活著的。”
陶九城瞠目結舌。
張半湖這時候也顯然已記起了什麼,變色道:“老陶,你是說那隻蝙蝠?”
陶九城道:“武林中就隻有那隻蝙蝠!”
張半湖麵色一變再變,道:“那麼鳳姑娘……”
陶九城沉聲道:“蝙蝠人在這裏!”
張半湖道:“不錯!”
陶九城日月鉤連忙一揮。
茶寮中一眾鏢師趟子手兵刃紛紛撒出,“嗆啷”之聲不絕於耳。
陶九城接著吩咐道:“莫教這廝走出這個茶寮!”
眾人轟然回應。
兔死狐悲,五個兄弟倒斃在毒酒之下,他們無不想向眼前這個自稱鯿蝠的老翁討一個公道。
他們一些也都不恐懼。
因為他們大都是年輕人,大都不知道有“蝙蝠”人的存在。
他們都不知道“蝙蝠”的恐怖可怕。
陶九城張半湖也隻是聽說。
關於蝙蝠的傳說無疑很多,但都隻是傳說而已,身曆其境的人絕無僅有。
因為在蝙蝠的手下,從來都沒有活口。
這一點也隻是傳說而已。
傳說往往都是會比較脫離事實,都比較誇大。
何況蝙蝠這個人已絕跡江湖多年,傳說中甚至已死亡?
這一個傳說,陶九城張半湖倒是很相信。
因為告訴他們蝙蝠已死亡的並不是別人,正就是鎮遠鏢局的兩個總鏢頭,雷迅與韓生!
雷迅火霹靂脾氣,韓生亦快人快語。
這兩個人的說話,真實性實在無庸置疑。
然而傳說中已經死亡的“蝙蝠”,現在竟然出現在他們的眼前。
刹那之間,他們都不由生出了一個疑問。
--眼前的“蝙蝠”,到底是否真正“蝙蝠”?
他們動念未已,蝙蝠已應聲道:“在你們死亡之前,我是絕不會離開這個茶寮!”
他的語聲嘶啞而低沉,很奇怪,驟聽來,完全不像是人的語聲。
陶九城盯著他,忍不住又問道:“你真的是那蝙蝠?”
蝙蝠冷笑道:“很快你就會知道是不是的了。”
話聲一落,他突然撮唇發出了一下尖嘯。
一陣陣“噗噗”的奇怪聲音,立時在茶寮中響起來。
眾人循聲望去,目光及處,麵色不由都一變,一個個目瞪口呆。
在茶寮陰暗的梁上赫然倒掛著無數蝙蝠,“噗噗”正在振翼。
蝙蝠即時沉聲道:“這些蝙蝠都是真真正正的蝙蝠,至於我這個蝙蝠,雖然並不是它們真正的同類,卻是人間獨一無二的無翼蝙蝠!”
“無翼蝙蝠--”張半湖一聲呻吟,握著大環刀的那隻右手不覺問已起了顫抖。
陶九城也沒有例外。
他們雖然並不清楚眼前這個無翼蝙蝠的厲害,但是一股無形的恐怖,難言的恐怖已經從他們的心底冒起來!
蝙蝠連忙又一聲尖嘯。
尖嘯未已,蝙蝠亂飛。
“噗噗”的振翼聲此起彼落,響徹整個茶莊。
楓林如血,夕陽如血。
那些蝙蝠映著楓葉中透進來的斜陽,也仿佛變成了血紅色。
驚呼聲四起,眾人一時間倒也不知如何是好。
張半湖陶九城的雙手已滲出了冷汗,他們很想叫眾人鎮定,可是話到了咽喉便已哽住,不知何故竟然發不出來。
蝙蝠即時又道:“我雖然無翼,卻一樣會飛!”
話口未完,他已經飛起來!
當然並不是真的飛,隻是突然向上拔起身子。
他穿著一襲黑色的衣裳,雙袖下垂的時候倒不覺怎樣,一展開,竟然寬大得出奇,簡直就像是蝙蝠的雙翼!
他雙袖一展,人颯然就往上拔。
張半湖一怔,衝口而出一聲:“小心!”身形急拔,大環刀嗆啷啷一陣亂響,人刀疾追向蝙蝠。
陶九城也不慢,日月鉤“雙龍出海”,身形“一鶴衝天”亦追向蝙蝠!
他們的身形也不算慢的了,但比起蝙蝠,顯然有一段距離,何況蝙蝠又先動?
蝙蝠淩空一拔兩丈,陡然一折,撲向一個手執紅纓槍的鏢師。
那個鏢師也算得眼明手快,一聲暴喝,紅纓槍毒蛇一樣刺向蝙蝠胸膛!
蝙蝠冷笑,那看來已不能夠再有變化的身形,刹那間一側,下撲的身形雖然不停,已經讓開胸膛要害。
那個鏢師的武功到底有限,那刹那間如何看得出這許多變化,隻道一槍必中,雙手一緊,刺出的那一槍已成了有去無回之勢。
“嗤”一聲,纓槍穿裂空氣,從蝙蝠的左肋下刺空,蝙蝠的去勢未絕,直撲那個鏢師的麵門。
那個鏢師這時候才知道不妙,驚呼急退。
驚呼未絕,蝙蝠那雙鳥爪一樣的右手已然握住了那個鏢師的咽喉!
一握一揮,那個鏢師的身子斷線紙鳶般飛開,撞在一條柱子之上。
在他的咽喉,蝙蝠那雙手方才握著的地方,已多了五個血洞,鮮血泉水般往外狂湧!
蝙蝠的右手五指也有血滴下,一揮一探,抓向第二個鏢師的麵門!
那個鏢師忙將臉別開,可惜蝙蝠要抓的,其實並非他的臉,是他的咽喉。
一抓即鬆,鮮血衝出他的咽喉的時候,蝙蝠人又已飛舞半空!
他雙袖“霍霍”的拍動,勁風呼嘯,身形一沉,雙袖左右一揮,刀一樣劃向兩個趟子手的咽喉。
那兩個趟子手的一個閃辟不及,咽喉“喀”地一響,身子倒飛了出去,另一個及時舉刀迎住了掃來韻衣袖,卻隻聽“叭”的一聲,那把刀立從他的手中飛出,風車般飛上了半天!
他援刀右手虎口亦被震裂,鮮血迸流,整個人不由驚的怔在那裏。
蝙蝠旋即落在他麵前,鳥爪也似的一雙手掌近麵拍去!
他竟然不知道閃辟,刹那之間,隻覺得麵部突然傳來一陣劇痛,同時聽到了一陣骨醉的聲音。
那也就是他最後的感覺。
蝙蝠的手掌離開,他整塊臉已經完全碎裂,爛泥一樣倒下。
蝙蝠動作不停,詭異而迅速,迅速,而狠辣,“霍霍”衣袖暴響聲中,又已有兩個趟子手被他刀一樣的衣袖,切斷咽喉,再一個麵門碎裂,倒斃在他的掌下。
前後隻不過片刻,已經有七人在蝙蝠的手下屍橫就地,加上中毒身亡的五個,就是十二個人。
陶九城張半湖都看在眼內,他們的身形一直追在蝙蝠後麵,一雙日月鉤與一柄大環刀已拚盡全力,希望能夠將蝙蝠截下。
他們都失望。
到他們定神,才發覺他們一夥二十六個人,已隻剩下十四個。
陶九城悲憤之極,嘶聲大喝道:“各人聚在寮中,全力拒敵!”
語聲一落,他向張半湖打了一個招呼,一雙日月鉤“蝴蝶穿花”,左右飛舞,護住了身旁的秋菊與四個趟子手。
張半湖也不慢,大環刀“八方風雨”,連斬十三刀,他護住了身旁一個鏢師與五個趟子手。
各人旋即緊靠在一起。
還有一個趟子手站得較遠,蝙蝠也正在他與眾人之間,看見一眾兄弟紛紛倒斃,心膽俱喪,再見蝙蝠擋在身前,哪裏還敢內靠,一聲驚呼,反向外奔!
張半湖一聲“不可”,大環刀急向前斬,疾斬蝙蝠!
刀未到,蝙蝠人已倒射了出去,淩空一翻滾,急往外奔那個趕子手撲落!
那個趟子手才奔出四步,已感覺身後勁風壓體,驚呼著頭也未及同,反手連劈三刀!
他不求傷敵,隻望能自保。
隻可惜以他的武功在蝙蝠爪下,自保也不能。
他的第三刀才劈到一半,裂帛一聲,蝙蝠的右手已撕裂了他後背的衣衫,捏住了他的尻骨!
蝙蝠“吱”一聲怪笑,右手猛一抖,就將那個趟子手的脊骨一節節抖散!
“格格格”連串爆竹也似的異響中,那個趟子手爛泥一樣癱軟地上。
蝙蝠一抖即鬆手,身形同時回轉去。
張半湖大環刀也就在那刹那斬下,刀重力雄,風聲呼嘯!
蝙蝠一聲“好!”身形刷地一轉,讓開來刀,雙袖絞剪般剪向張半潮的咽喉。
張半湖大環刀急一式“分花拂柳”,一式兩刀,疾近向蝙蝠剪來的雙袖。
“拍拍”的兩聲,刀袖相觸,袖未裂,刀也沒有被卷飛,可是張半湖雙手經已震得有些麻木。
他不由心頭大駭。
蝙蝠的身形即時欺前,雙臂一貼一伸,雙手從袖中搶出,抓向張半湖胸膛,變招之快,出手之狠,實在驚人。
張半湖那把刀竟然來不及封擋,幸好他眼利,一見情勢不妙,當機立斷,身形暴退!
蝙蝠如影隨形!
霹靂一聲暴喝也就在這個時候一旁響起,陶九城日月雙鉤斜刺裏衝上,一齊鎖向蝙蝠的雙腕!
秋菊三尺利劍也幾乎同時從另外的一個方向刺向蝙蝠。
三個鏢師的一支三節棍兩把斬馬刀,三股武器亦從另外的三個方向殺至!
蝙蝠視若無睹,一雙手刹那間仿佛變成無數雙,屈指連彈,竟然一連彈開了攻來的五股武器。
他瘦長的身子連忙滴溜溜的一旋,一道閃光的光芒疾從他的身上環射了出去!
慘呼聲立起。
那一道閃亮的光芒,繼續向不同的方向飛射。
“哧哧哧”的一連串異響中慘叫聲此起彼落。一股股的鮮血箭也似亂射!
陶九城連聲大喝小心,日月鉤左封右拒,非獨要救己,還想要救人。
可惜他連自己也顧不了,一個不小心,那個閃亮的光芒就從日月鉤的空隙中飛入。
裂帛聲響處,一道血箭從他的左肩射出,左手握著的日月鉤隨也脫手“嗆啷”墮地!
秋菊花容失色,三尺利劍全力施展,舞得風雨不透;才勉強擋開了那道閃亮的光芒的一擊!
“叮叮”金鐵撞擊聲不絕於耳,驀地裏,那道閃亮的光芒疾往上飛!
一飛不見!
劍影刀光也相繼停下。
陶九城右手日月鉤橫護胸膛,左肩傷口血如泉湧,他卻是仿如未覺。
張半湖大環刀斜帖著右胸挑起,滿頭汗落淋漓,呼吸也變得急促。
秋菊手中劍低垂,麵色蒼白如紙,半張著嘴巴,一雙眼睛,一副驚恐已極的表情。
也難怪她驚恐,茶寮中除了蝙蝠之外,現在就隻剩下他們三人生存。
方才與他們一起對抗蝙蝠的鏢師與趟子手現在都已經變成死人。
有身首異處,有攔腰被斬成兩截,也有被剖開胸膛!
鮮血染紅了茶寮的地麵,桌椅也無不鮮血斑駁,東倒西側。
三人都難過之極,卻沒有理會那些死者,因為他們雖然死了那麼多人,並沒有將蝙蝠擊倒。
蝙蝠也當然絕不會就此罷休,他現在正在梁上。
三人並不知道蝙蝠為什麼拔起身子,掠上梁上,卻也絕不以為蝙蝠就此放過他們。
空氣中充滿了血腥味,三人的呼吸不約而同逐漸沉重起來。
一股無形的壓力蘊斥整個茶寮。
莫非是因為蝙蝠高踞梁上?
那條橫梁並不粗,但足以承受蝙蝠的體重,他冷然坐在那裏,一雙眼碧芒閃爍,盯著呆立在下麵的三個人。
在他的膝上橫撂著一柄刀。
那柄刀長足三尺,刀鍔赫然就是一隻鐵打的,雙翼大展的蝙蝠,刀身如一彎新月,閃亮奪目,那些鏢師趟子手毫無疑問就是死在那柄刀之下。
雖然殺了那麼多人,刀上竟然一滴血也沒有。
殺人不沾血,毫無疑問是一柄好刀。
蝙蝠左手五指緩緩的從刀身上抹過,拇中指突然一屈一彈。
“嗡”一聲那柄刀發出了一聲龍吟,刀身不停的抖動!
刀芒流竄,就象是一道道的閃電,眩人眼神。
陶九城三人聽在耳裏,看在眼內,心弦不由自主的一陣震動。
蝙蝠即時怪笑道:“你們可知道這是柄什麼刀?”
張半湖衝口而出,道:“不知道。”
蝙蝠道:“蝙蝠刀。”
張半湖冷笑道:“蝙蝠刀又怎樣?”
蝙蝠道:“這柄刀本來殺的都是名人,能夠死在這柄刀之下,應該覺得榮幸。”
陶九城道:“放屁!”
蝙蝠歎了一口氣,道:“這種蝙蝠刀本來一共有十三柄,現在隻剩下這一柄了。”
張半湖奇怪問道:“其餘的哪裏去了?”
蝙蝠道:“都送給了我喜歡的十二個女人。”
他笑笑接道:“這最後一柄現在也快要送出去的了。”
秋菊顫聲問道:“是不是送……給我們小姐?”
蝙蝠頷首道:“不錯,我的眼睛雖看不見,但已不止一個人說,她是一個很美麗,很可愛的女孩子。”
秋菊驚訝的問道:“你說你……是一個瞎子?”
蝙蝠淒然一笑道:“嗯一不過我雖然沒有眼睛,卻有一雙很靈敏,很尖銳的耳朵。”
一頓接又道:“蝙蝠的耳朵本來就是非常靈敏尖銳!”
秋菊隻聽得瞠目結舌,陶九城張半湖心頭大駭,眼瞳中卻露出了疑惑之色。
蝙蝠竟然是一個瞎子,叫他們如何相信?
他們雖然沒有開口,蝙蝠好像知道他們的心意,道:“很多人都不相信我是一個瞎子,但事實,到底是事實!”
他說著緩緩抬起左手,按在左眼上,一捏一挖,就將他那雙左眼挖了出來。
在他的左眼之上,立時出現了一個黑穴!
那個黑穴中幽然閃爍著鬼火也似綠色的磷光。
梁上乃是整個茶寮最陰暗的地方,那磷光因此更明顯了。
蝙蝠也就將挖出來那隻眼珠托在掌心上。
那隻眼珠仍然閃爍著綠色的磷光,仿佛仍然有生命,仍然在瞪著陶九城張半湖他們。
陶九城張半湖隻看得心驚肉跳,秋菊簡直要昏過去了。
有生以來他們幾曾見過如此詭異,如此恐怖的事情。
蝙蝠又一笑。
沒有一隻眼睛,他的笑容更顯得恐怖。
他笑著緩緩將那隻眼睛放回眼眶內,道:“你們現在都相信了?”
秋菊不由自主的點頭,陶九城張半湖想冷笑,可是又那裏還冷笑得出來。
蝙蝠笑接道:“那麼現在你們可以上路了。”
“上路”是什麼意思?三人都明白得很,陶九城目光一閃,突然壓低聲音,道:“秋菊,我們兩個合力纏住這蝙蝠,你趕快上馬逃命!”
秋菊道:“我……”
陶九城道:“我們若都死在這裏,誰將事情通知總鏢頭,你還在猶豫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