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東城聽說打了一個寒噤,再也笑不出來。
蕭七這時候才看清楚那條地道,上下左右都是犬牙交錯,高低凹凸崎嶇不平。
司馬東城接問道:“你可曾見過這樣子的地道?”
蕭七道:“沒有--這條地道似乎是倉猝挖成。”
司馬東城搖頭道:“下來地道的那道石級不是非常完整?”
蕭七“嗯”一聲,道:“蝙蝠既然能夠弄得出那樣的一道石級,沒有理由弄條平坦的地道來。”
司馬東城道:“方才我就是因為那道石級,以為下麵的地道也必定很平坦,所以幾次撞在壁上,也險些摔倒。”
蕭七道:“這莫非是蝙蝠故意將這條地道弄成這樣?”
司馬東城道:“隻怕就是了。”她沉吟接道:“無論他弄成怎樣,對於他都沒有多大影響的。”
蕭七道:“因為他是個瞎子。”
司馬東城道:“可是,他這條地道若是隻挖來給自己行走,也應該弄得好走一點,由此得知他早已知道有此一天。”
蕭七沉吟道:“蝙蝠這個人縱然很多時候不怎樣清醒,在他清醒的時候,相信與當年並無多大分別,大姐,小弟現在倒真的捏一把冷汗。”
司馬東城又打了一個寒噤。
’他們一麵說話一麵前行,地道中回聲極大,他們的語聲聽來也不像原來的聲音。
一陣陣隆隆的聲響從來路傳來,就像是一支怪獸在不停的吼叫。
那到底是那座小樓倒塌的聲音,抑或是火藥爆炸,已經分不出。
他們走過的地方,很多處泥土簌簌剝落,整條地道仿佛都在震動,仿佛隨時都會倒塌。
司馬東城步高步低的前行,麵色已變得蒼白。
蕭七的麵色也不怎樣好看,行走間,忍不住說道:“這條地道說不定也會崩塌!”
話口未完,後麵一截地道就“轟隆”地塌下來。
司馬東城脫口驚呼,縮入蕭七懷中。
蕭七忙道:“我們快走!”擁著司馬東城急步前行。
司馬東城忽然道:“小蕭,你害怕?”
蕭七道:“大姐難道不害怕?”
司馬東城搖頭,道:“大概因為你在身旁。”
蕭七微喟道:“可惜我也隻是一個人,地道若是塌下來,也隻有等死。”
司馬東城幽幽地一聲歎息,道:“能夠死在你的麵前我卻是沒有什麼遺憾的了。”
蕭七苦笑。
司馬東城道:“我雖然已活得不耐煩,兄弟你年紀還輕,這樣死掉卻未免太可惜,所以運氣好壞是一件事,我們還是盡力前奔!”
蕭七微喟道:“大姐什麼時候變得這樣子傷感?”
司馬東城道:“這也許才是大姐的本性,生死關頭,終於露出來。”
蕭七沉默了下去。
“轟隆”又一聲,後麵又一截地道倒塌,而且繼續塌前來。
蕭七麵色大變,急呼道:“大姐快走!”把手一推!
司馬東城當機立斷,道:“兄弟小心!”身形前掠。
她當然知道若是不這樣,蕭七一方麵要兼顧她,一方麵不能放開腳步,人結果就真的隻有死在一塊兒!
蕭七尚未來得及回答,頭頂一大塊泥土已塌下來!
他輕叱一聲,身形前掠,反手一劍刺上去!
一劍刺出,勁風呼嘯,當頭塌下的泥土被他一劍抵住!
那條地道竟然緊迫著他塌下來,“轟隆隆”之聲不絕!
蕭七一劍劍不停刺出,藉以暫時擋住下塌的泥土,也借力掠前!
他的身形有如箭射,身上的衣衫肌膚多處被劃破。
這些皮外傷他當然不在乎。
火折子已熄滅,但地道崩塌,也漏進了天光,雖然沙塵飛揚,以蕭七目光的銳利,仍然分辨得清道路。
地道中尚且變成這樣,地麵上變成怎樣,蕭七實在不敢想象。
那十三道機關埋伏的厲害,他雖然沒有一一見識得到,亦知道事實足以將附近一帶夷平,若是身在竹林之內,有幾分生機簡直就可想而知了。
這十三道機關埋伏要花費多少人力金錢,要花費多少心血,更就可想而知,而目的,隻為了囚禁一個白癡!
這是否值得?
蕭七現在倒有些懷疑,司馬中原他們的腦袋是有些問題的了。
地道終於停止崩塌,蕭七的身形卻沒有停下,繼續急掠向前。
再前七丈,又看到了天光,看到了一道石級。
司馬東城就等在石級之下,神情緊張,看到了蕭七,才鬆過一口氣。
蕭七亦籲了一口氣,劍這才入鞘,身形一緩,三兩步走到司馬東城的麵前。
司馬東城握住了蕭七的手,整個身子都在顫抖,半晌才說道:“我們上去。”
蕭七道:“他們怎樣了?”
一個聲音應道:“沒有事。”是雷迅的聲音。
他接著探頭道:“兩位又怎樣?”
司馬東城道:“我很好,小蕭受了一些傷。”
蕭七笑接道:“隻是皮外傷。”
雷迅大笑道:“你還能夠笑得出,我們就很放心了。”
笑語聲中,司馬東城蕭七拾級而上。
地道的出口乃是在花陣中,那其實已經是花陣的邊緣,前行不用兩丈就可以走出花陣。
那兩丈距離並無岔路,也實在還未入陣。
司馬東城出了地道,四顧一眼,忽然歎了一口氣,道:“現在若說那蝙蝠是一個白癡,第一個我就不相信。”
蕭七亦自歎息道:“若說他是一個瞎子我也不相信。”
司馬東城卻應道:“這可是事實。”
蕭七道:“大姐真能夠肯定?”
司馬東城道:“這也根本就不是一個秘密,很多前輩都清楚。”
蕭七怔了一會,道:“但這條地道簡直就算準距離一樣。”
雷迅接口道:“可不是,一個瞎子竟能夠挖出一條這樣的地道,本來就難以令人置信。”
司馬東城道:“他一生的作為原就很多都難以令人置信,這條地道的所以恰好挖到這裏,也許就隻是巧合。”
韓生嘟喃道:“這不無可能,巧當然就巧一些的了。”
雷迅道:“奇怪的卻是他沒有在地道出口襲擊我們,否則憑他的武功……”
他沒有說下去,但是以蝙蝠的武功,若是在地道出口襲擊有什麼結果,每一個人也都明白。
蕭七歎息道:“這個人的作為也實在出人意外,總不成方才火藥爆炸,驚天動地,連他也嚇呆了,又或者給嚇得精神再失常,忘記了應該守在地道口外?”
司馬東城道:“那都不無可能,怎樣也好,我們既能夠逃過此劫,實在值得高興。”
雷迅道:“現在我們該怎樣,去將蝙蝠搜出來?”
司馬東城道:“若是我沒有判斷錯誤,現在他隻怕離開這裏的了。”
她接首解釋:“司馬山莊雖大,可以藏人的地方不多,他若非神智錯亂,應該會想到我們必定會到處搜查。”
雷迅道:“那邊竹林是否還可以藏人?”
司馬東城道:“竹林一帶現在隻怕已夷為平地的了。”
她身形接動,掠上了一株花樹之上,放目向竹林那邊望去。
蕭七亦掠上了旁邊的一株花樹。
目光所及,蕭七麵色大變,司馬東城雖然有心理準備,但一看之下,亦不由變了麵色。
在他們前麵不到三丈的花樹竟然已完全被摧毀,花陣之外的那道高牆亦已倒塌,煙硝四起,竹林之中更就是火光熊熊。
他們雖然離開那麼遠,也竟然覺得熱力迫人。
蕭七卻倒抽了一口冷氣,道:“大姐,這場火我看人力很難熄滅的了。”
司馬東城無言點頭。
蕭七接道:“幸好有那一道高牆阻隔,火勢不會蔓延開來。”
司馬東城頷首道:“以我看,家父築那一道的牆用意也就在這裏。”
蕭七搖頭道:“小弟實在不明白。”
司馬東城道:“不明白浪費這許多金錢人力來囚禁一個白癡?”
蕭七苦笑道:“前輩高手難道真的是那麼拘泥固執?”
司馬東城沒有作聲。
雷迅韓生這時候亦已先後掠了上來,看見那邊竟變成那樣子,亦無不色變。
蕭七轉顧兩人,道:“我們今天亦可謂死裏逃生了。”
雷迅一怔,道:“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這未嚐就不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
司馬東城一笑,道:“這個也是!”飄身躍下。
蕭七緊隨掠下花樹,道:“大姐,你有什麼打算?”
司馬東城道:“你是擔心蝙蝠仍留在附近,我會有生命危險?”
蕭七道:“不能不擔心。”
司馬東城笑道:“他若是要算計我,早就已有所行動了。”
蕭七道:“現在不同,他的秘密已暴露,已可以放開手腳。”
司馬東城道:“以你的意思?”
蕭七尚未回答,司馬東城又問道:“有什麼地方你認為是絕對安全的?”
蕭七沉吟不語。
司馬東城道:“你想不出來?”
蕭七苦笑,司馬東城接道:“因為根本沒有,反而司馬山莊之內,還有一個應該很安全的地方。”
蕭七一怔。
司馬東城笑問道:“家父既然能夠設計一個這樣囚人的地方,你以為能否弄出另一個更鞏固的地方?”
蕭七道:“當然能夠了。”
司馬東城道:“一般莊院通常都有一處地方建築得特別鞏固,以備不時之需,司馬山莊也不例外。”
蕭七道:“嗯。”
司馬東城道:“雖然沒有一個地方是絕對安全的,但蝙蝠縱然有所行動,要攻進去也不易。”
蕭七道:“他也不會有這麼多的時間,而我們由今天開始,一定全力去追尋他的下落。”
司馬東城道:“我本該與你們一起去的,隻是大姐是怎樣的一個人,你應該清楚。”
蕭七道:“大姐不喜歡到處走動我很清楚。”
司馬東城道:“你們卻是要與我保持聯絡,好都我趕得及與你們聯手對付蝙蝠。”
蕭七道:“大姐用不著操心。”
司馬東城道:“你劍術雖好,但應付蝙蝠之外,還要小心一個王無邪,大姐怎能不擔心。”
蕭七道:“生死有命,小弟盡量小心就是了。”
司馬東城轉顧雷迅韓生,道:“兩位若是不反對,我想將秋菊留下。”
雷迅立即點頭,道:“我們到處找蝙蝠,總不能將秋菊帶在身旁,司馬山莊無論如何比鏢局安全,有姑娘一旁照料,我們更就放心了。”
韓生道:“小弟也是這意思。”
秋菊當然就更沒有意見了。
午後雲更薄,陽光卻仍然非常溫柔。
蕭七雷迅韓生三人走出了司馬山莊,在看過司馬東城居住的地方之後,他們都放下了心。
那無疑是一個很安全的地方,最低限度,比他們知道的任何一個地方都安全。
蕭索秋風吹來了一陣陣焦臭的氣味,回頭望去,竹林那邊硝煙衝天,火勢仍然未熄滅。
他們不由又想起那片刻的凶險。
蕭七已換過一身新衣,司馬東城雖然說那是她父親留下的,但無論怎樣看都不像。
顏色與款式都是蕭七平日慣穿的那一種,而剪裁更就恰到好處。
蕭七雖然沒見過司馬東城的父親司馬中原,不知道他的身材是否與自己完全一樣,卻也不相信事情會這麼巧。
司馬東城雖然沒有明言那是她親自特為蕭七縫的衣裳,但從她的神態,蕭七已看得出。
他沒有說穿,內心的感動卻已在眼瞳之中表露無遺。
司馬東城卻接著歎了一口氣,神態也變得蒼涼之極。
她到底是怎樣的一種心情?蕭七隻怕也不大清楚,隻怕就隻有她自己才知道。
她一直送到莊院門外,目送蕭七去遠才轉回,那一臉的哀愁更濃重。
山莊中的秋意也似乎因此更深了。
馬嘶在秋風中,韓生忽然策馬追前,問道:“蕭兄,我們現在應該從何處著手調查?”
蕭七沉吟了一會,道:“天龍古刹!”
韓生怔住,雷迅亦奇怪問道:“蕭兄弟,莫非你忽然想起了那兒有什麼可疑之處?”
蕭七搖頭,道:“昨夜我們雖然帶了燈火,但夜間到底看得不怎樣清楚,所以我打算再走一趟。”
一頓卻又道:“不怕說,我總覺我們好像疏忽了一些什麼?”
韓生追問道:“到底是什麼?”
蕭七道:“我也不知道,或者這隻是一種錯覺,根本沒有什麼被我們疏忽過去。”
韓生沉吟不語,雷迅道:“昨夜我們不是已經搜查得很仔細?”
蕭七道:“所以這一趟再去,很可能亦是什麼收獲也都沒有。”
韓生道:“不過既然是茫無頭緒,我們亦無妨再走一趟,或者正如蕭兄所說的,我們昨夜真的疏忽了什麼。”
雷迅也不反對,道:“好的。”
蕭七沒有再說什麼,催騎奔前。
由司馬山莊到天龍古刹雖然不太遠,但早一刻趕到去,就多一刻的時間觀察。
他心中雖然到現在仍然捕捉不到任何意識,卻知道,自己的所以生出這個念頭,一定是突然發覺什麼地方不妥,又或者是被什麼東西突然觸發這個奇怪的感覺?
到底他疏忽了什麼地方?
三騎終於又來到天龍古刹。
在光天化日之下,天龍古刹雖然沒有在夜間那麼陰森,卻是遠比在夜間蒼涼。
到處頹垣斷壁,長滿野草。
草長及膝,大半已經枯黃,秋風吹過,“蟋洬”之聲不絕,秋意更覺蕭瑟。
蕭七匹馬當先衝上寺前石階,衝入莊院,在草叢中將馬勒住。
雷迅韓生兩騎緊緊相隨,也在草叢中將坐騎勒住。
蕭七縱目四顧,“刷”地翻身下馬,道:“我們仍然由這裏開始。”
雷迅韓生並不反對。
蕭七也沒有多說什麼,放步走前,他走得並不慢,但所經過的地方都非常留意。
雷迅韓生也著意到處打量。
他們所走的路線與昨夜大致上並無不同,亦沒有任何發現。
一直走到後院,來到那崩塌的後殿之前,蕭七突然怔住在那裏,目光亦凝結,直勾勾的盯著那一堆頹垣斷壁。
韓生第一個發現蕭七神態異樣,脫口道:“蕭兄怎樣了?”
蕭七沉默了半晌,才說出一句話來。
一句很奇怪的話:“昨夜並沒有下雨。”
昨夜他們整夜都沒有睡覺,有沒有下雨,應該很清楚。
雷迅隻聽得怔住,韓生卻聽出蕭七說話另有深意,道:“非獨昨夜沒有,這幾天也沒有。”
蕭七忽然笑起來,道:“現在我明白昨夜到底是疏忽了什麼,離開司馬山莊的時候?又為什麼會有所感覺了。”
雷迅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蕭七道:“司馬山莊圍在竹林外那道高牆因為火藥爆炸倒塌……”
雷迅道:“這又有什麼關係?”
蕭七道:“兩位可發覺那道高牆倒塌之後的情形與這裏有什麼分別?”
韓生目光閃動,道:“沒有多大分別。”
雷迅道:“就是說,我們眼前這座殿堂也是被火藥炸塌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