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東西市(2)(1 / 3)

賀昆侖的琵琶果非尋常,彈至極處,簡直不是他一把琵琶在響,而是調動起了無數琵琶一起在響。人人心中都被他安了一把琵琶,那麼多、成千論萬地隨著他的輪指一齊轟響。

天門街整個似被引爆了一般,引爆出一片沸騰的歡樂,那快樂把眾人從平日寡淡樸拙的生,勤苦難耐的勞作中解脫出來,快樂得都要洶湧了。

隻見琵琶一曲未竟,人群中早已歡聲雷動。再抬首看去,木樓頂上那彈琵琶的人依舊那麼小小的個子,幾乎望不清的,抱著個碩大的琵琶,在五丈高樓上危坐著。

樂聲稍停,樓下看客知道賀昆侖是要暫歇一下了。渴了的就去找水,餓了就去買吃食。好多人卻還露著咂嘴舔舌的神情,如飲醇醪,還在那兒品味著適才的滋味。

卻有人驚“咦”一聲,為這聲音傳染,不少人就向那樓底下看去。

卻見一個皂衣小孩兒,一身小廝的打扮,不知何時竟已溜到了那木樓底下。他雙手一手挽著一條做裝飾用的長綢――那是從木樓頂上垂下來的,正將之纏在臂上。發覺有人在看他,他神情中略微顯得有些慌亂,卻把那綢子纏得更快了。然後他身子猛地騰起,接著就翻滾著,藉那雙臂之力,緣著那綢,竟直向木樓頂上翻騰而去。

懸著的綢在他臂上密匝著,越來越緊,不一時他已翻到了丈許高處。

那樓極高,孩子又如許的小,看得人人心驚。

隻見那小孩兒一匹小馬兒似的,瘦瘦的,身上隻見筋骨,卻偏偏腰腿便捷,細溜溜的肩膀讓人看著還說不出的稚嫩,卻又說不出的執拗。

眾人一時琢磨不清:這孩子到底是東市請來在賀昆侖彈奏間隙為大家雜耍助興的?還是就是一個突然岔出來的頑皮孩子?

那孩子轉眼就已翻到兩丈來高,將及木樓一半處。

有婦女好心,雜聲叫道:“快下來,危險!”

旁邊有人笑道:“你亂叫什麼,這孩子這麼靈巧,多半是東市找來助興的番兒。”

卻有人道:“不是,你看他穿得就不像。”

另有認得他的人回道:“我說是的。這孩子我認得,他是右教坊談容娘的兒子。談容娘你知道吧?你別看他翻得好,那是從小練過的,多半是東市給了他錢讓他趁空兒來雜耍做戲的。”

那孩子翻到兩丈餘處歇了歇,然後一倒身,竟把兩腿也纏入那綢中,然後手足並用,竟一個軲轆般的直向上翻去。

他這一下可大是好看,真的腰是腰,腿是腿,身如轆轆,翻得雖無一般雜耍小番兒們那般的花巧,也沒什麼特意賣弄,卻顯出一個小男孩剛剛長出的勁健之趣來。

不顧眾人一邊擔心一邊得趣地望他,那孩子隻管一心一意地翻上去。兩條綢子水一樣的流過他的臂膀,又在他腋窩裏泄下。他似綴著兩條彩帶的天童,身上滿溢了一個小男孩升騰的願望。

頭頂上,就是那瓦藍瓦藍的天,金色的陽光被他忽上忽下的頭足翻出一片蕩漾,像一匹小馬催著嶄新的車輪、碾過金色的陽光麥浪。

直到四丈有奇,眼看就要到樓頂了,眾人期待著要看他登樓,以為他總要找賀昆侖做點什麼。卻見他突然歇住,頓了下,腰一彈,雙臂一撐,小腿後蹬,蕩得那綢子懸風飄晃,他人卻如乳燕憑風的橫掛起來。

這一下腰勁兒可非尋常,底下就有人喝了一聲彩。

卻見他把一個頭盡向前探著,一張小臉上滿布汗珠,那雙被頭巾吊著的眉梢因為吃力,卻吊得更緊了,吊得他的神情又憂煩、又急切。他把一雙眼急切地向樓底下人群中望去――天門街密匝的人群好有裏許長,他一對眼珠兒轉動著在人群中急急地搜索著,似要在沙裏淘出金子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