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江月何年初照人(1 / 2)

每個生命都有自己的一輪明月,每個轉回都有自己的陰晴圓缺。歐陽修說得好“人生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風與月。”人生多情,風月隻是轉移了我們的情思,給了我們一種寄托。明月這個意象高懸在詩壇上空,中國人從古至今保持著對它溫柔的狂熱,因為它對我們每個人都很公平,入心入懷,成為我們生命中恒久相伴的詩意。

說起中國詩歌中的意象,如果讓我們隻選取一個最典型的,我們一定會想起頭頂上的那一輪明月。

李太白問:“青天有月來幾時?我今停杯一問之。”他在唐朝停下的這隻酒杯,被蘇東坡在宋朝遙遙接起,“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注釋1”一停一接之間,何止兩次追問。

我們的古人,對頭頂的那輪明月,有著無窮追問,寄托無限情懷。

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

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隻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

張若虛“注釋2”在《春江花月夜》“注釋3”中追問,相比人生的短暫,江與月都是長久的、不變的,人與世界最初的相遇,發生在什麼情景之下?究竟是誰,哪一位遠古的先人,發現了江月的美?究竟是什麼時候,在生命最初的美麗狀態下,江月發現了人?流光在生命中悄悄逝去,我們的心在明月照耀下,不停地探尋——有迷茫,有歡喜,有憂傷,一切都被明月照亮,從人與月的最初相遇,一直到張若虛的發問,直到明月照耀我們的今天。

張若虛的問題有答案嗎?其實,發問本身就是它的意義。

聞一多先生在《宮體詩的自贖》一文裏說:“在這種詩麵前,一切的讚歎是饒舌,幾乎是瀆褻。”作為一位現代詩人,聞一多先生用詩一樣的語言,表達了自己對千年之前的張若虛的深刻理解:“更敻“注釋4”絕的宇宙意識!一個更深沉、更寥廓、更寧靜的境界!在神奇的永恒前麵,作者隻有錯愕,沒有憧憬,沒有悲傷。……‘有限’與‘無限’,‘有情’與‘無情’——詩人與‘永恒’猝然相遇,一見如故,於是談開了。”

《春江花月夜》之所以讓人如此讚歎,是因為它道出了我們少年時心中都有的疑惑。但是這一生到老,我們都沒有答案,我們也不需要答案。還是在這篇文章裏,聞一多先生說:“對每一問題,他得到的仿佛是一個更神秘的更淵默的微笑,他更迷惘了,然而也滿足了。於是他又把自己的秘密傾吐給那緘默的對方……”

有時候,隻有在明月之下,我們才會有這種奇妙的感受:一方麵,我們感到了生命的迷茫;另一方麵,我們在迷茫中感到了心靈的陶醉。人生有著無數無解的困惑,但是在月光之下,現實與審美的邊界、人生與夢幻的邊界,還有其他區隔著我們和世界交流的邊界,都變得模糊了。我們就在這流光之中,看世界,看曆史,更洞悉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