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事被他一語道破我立刻紅了臉,擺手說我什麼身份,哪敢動這心思。他說這有什麼,現在皇上都沒了,貝勒爺私生女算個屁。
我見他舌頭都大了,便結了賬,連拖帶拽把他送回了戲園,臨走前又塞給他兩塊大洋,謝他當年放我進府之情。
回去後我反複琢磨陳大的話,既然皇帝都沒了,那我和天雨之間似乎也沒特別大的差距了吧。不過現在我還沒本錢提親,她再不濟也是貝勒的女兒,怎麼會嫁一個下人的孩子?
不過亂世出英雄,我何不趁亂出去闖蕩一番,若能衣錦還鄉,身份自會提高,到時就能光明正大地娶她了。
既然決定出門,我就暗裏做著準備:先把幾隻養了幾年的鷯哥都送了人,又不顧家人反對剪了辮子,還買了洋裝禮帽文明棍。隻可惜平時花錢手腳太大,沒什麼餘錢做盤纏。
我對父母提了幾次,他們開始堅決不許,可架不住我軟磨硬泡,又見我也已長大,成天這樣混下去也不是辦法,態度漸漸軟了下來。我趁熱打鐵,以絕食相要挾,二人隻能鬆口,告訴我最遠隻能到津門。
津門?我才不稀罕,我的目標是申城,中國最先進最時髦的城市。
第二天我在祥雲樓擺了一桌,把平時一起玩的夥伴還有陳大都找來,同他們辭行。大家在一起日久生情,一時分別難免傷感,每個人都喝了很多,臨別時大家竟摟在一起抱頭痛哭,好像我一去不返似的。
臨行前父母塞給我一百塊大洋,讓我不要虧待自己。我清楚這差不多是家裏一年的收入,想到他倆為掙錢起早貪黑地忙活,鼻子一酸,眼淚不爭氣地流了下來。同時也暗下決心,這次出門混不出人樣來絕不回來。
父親告誡我出門在外一定能忍則忍,吃虧是福,千萬注意自己的安全。母親淚眼滂沱地看著我,一個字也沒說。我忽然間明白,父母的願望並不是讓孩子出人頭地,隻要平安幸福就足夠了。
我拎著一個大箱子坐上了去津門的火車。之前雖然也見過這玩意,坐還是頭一遭,什麼都好奇,東張西望的。一陣汽笛聲響過,這東西居然真的自己動了起來,車窗外的景物飛速後退,我興奮地趴在車窗上向外看著。
其實按今天的眼光看火車的速度是很慢的,可我畢竟第一次坐,隻覺風馳電掣,心裏甭提有多開心,把離家的惆悵完全衝散了。
火車行駛了不到兩個時辰就到了津門。看天兒還早,也就沒有找店休息,直接在火車站要了輛人力車,奔赴津門碼頭。誰知車站距碼頭非常遙遠,一個人根本跑不下來,換了四輛車才到地方。
津門碼頭非常大,人頭攢動,還有很多洋人。岸邊停靠著幾艘巨大的輪船,支著高高的煙囪,各色國旗飄在船頭。
在售票處一打聽,原來船票分幾等,一等艙十元,二等艙四元,三等艙隻要兩元,還有四等倉和無倉位的票。聽說在海上要漂兩三天,我不想虧待自己,就狠了狠心買了一張二等艙的票。
接下裏就開始排隊上船。這艘郵輪不是最大的,但很豪華,舷梯上鋪著厚厚的紅毯,一麵米字旗高高飄揚。檢票員是洋人,彬彬有禮,主動替我把皮箱拎上了船。
船上除了洋文就是阿拉伯數字,我沒學過不認得,拿著船票走了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倉位,艙門卻是鎖著的。一個黑人服務人員過來看了下我的票,掏鑰匙開了門,我拖著箱子走了進去。
二等艙並不是單間,裏麵是兩張床,一個身材五短,腰身肥胖的禿頂男人懶散地躺在床上看報紙,見我進來並未起身,隻是衝我微微點了下頭。
我也點點頭,把箱子塞到床下,躺在我的鋪位上休息。我覺得應該和他說點什麼,可他卻絲毫沒有搭理我的意思,依舊看著報紙。我也不好先開口,從箱中翻出一本小說看了起來。
一陣刺耳的汽笛聲過後,船身晃動起來,終於開船了。經過一整天的奔波,我早已疲憊不堪,很快沉沉睡去,直到晚飯時間才醒來。我不想動,從包裹中取出家裏做的牛肉,不緊不慢地吃了起來。
胖男聞到香味坐了起來,滿臉堆笑:“小兄弟這肉可真香,給我來一塊唄?”
我看他一眼點點頭,遞給他一大塊肉,他放嘴裏就啃,像多久沒吃飯一樣,邊吃邊說味道好。這話我聽得多了,也不以為意。
沒等他吃完,響起了敲門聲,胖男問是誰,回答送晚餐的。他衝我笑了笑說:“這錢花得值,飯都給送到屋裏,洋人就是周到。”說完起身開了門,四五個袒胸露懷彪形大漢猛然衝了進來,把他按倒在地,又啪一聲反鎖了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