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回 遇白民儒士聽奇文 觀藥獸武夫發妙論(2 / 3)

忽聽先生在內教學生念書。細細聽時,隻得兩句,共八個字:上句三字,下句五字。學生跟著讀道:“切吾切,以反人之切。”唐敖忖道:“難道他們講究反切麼?”林之洋道:“你們聽聽:隻怕又是‘問道於盲’來了。”多九公聽了,不覺毛骨竦然,連連搖手。那先生教了數遍,命學生退去,又教一個學生念書,也是兩句:上句三字,下句四字。隻聽師徒高聲讀道:“永之興,柳興之興。”也教數遍退去。三人聽了,一毫不懂,於是閃在門旁,暗暗偷看:隻見又有一個學生,捧書上去。先生把書用朱筆點了,也教了兩遍,每句四字。隻聽學生念道:“羊者,良也:交者,孝也;予者,身也。”唐敖輕輕說道:“九公:今日幹好萬好,幸未同他談文!剛才細聽他們所讀之書,不但從未見過,並且語句都是古奧。內中若無深義,為何偌大後生,每人隻讀數句?無如我們資性魯鈍,不能領略。古人雲:‘不經一事,不長一智。’我們若非黑齒前車之鑒,今日稍不留神,又要吃虧了。”

忽見有個學生出來招手道:“先生要看貨哩。”林之洋連忙答應,提著包袱進去。二人等候多時。原來先生業已把貨買了,在那裏議論平色。唐敖趁空暗暗踱進書館,把眾人之書,細看一遍;又把文稿翻了兩篇,連忙退出,多九公道:“他們所讀之書,唐兄都看見了,為何麵上脹的這樣通紅?”唐敖剛要開言,恰好林之洋把貨賣完,也退出來,三人一齊出門,走出巷子。

唐敖道:“今日這個虧吃的不小!我隻當他學問淵博,所以一切恭敬,凡有問對,自稱晚生。那知卻是這樣不通!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多九公道:“他們讀的‘切吾切,以反人之切’,卻是何書?”唐敖道:“小弟才去偷看,誰知他把‘幼’字‘及’字讀錯,是《孟子》‘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你道奇也不奇?”多九公不覺笑道:“若據此言,那‘永之興,柳興之興’,莫非就是‘求之與,抑與之與’麼?”唐敖道:“如何不是!”多九公道:“那‘羊者,良也;交者,孝也;予者,身也’是何書呢?”唐敖道:“這幾句他隻認了半邊,卻是《孟子》‘癢者,養也;校者,教也;序者,射也’。並且書案上還有幾本文稿,小弟略略翻了兩篇,惟恐先生看見,也不敢看完,忙退出來。”多九公道:“他那文稿寫著甚麼?唐兄記得麼?”唐敖道:“內有一本破題所載甚多。小弟記得有個題目,是‘聞其聲,不忍食其肉’二句。他破的是‘聞其聲焉,所以不忍食其肉也。’”林之洋道:“這個學生作破題,俺不喜他別的,俺隻喜他好記性。”多九公道:“何以見得?”林之洋道:“先生出的題目,他竟一字不忘,整個寫出來,難道記性還不好麼?”唐敖道:“還有一個題目,是‘百畝之田,勿奪其時,八口之家,可以無饑矣。’他破的是:‘一頃之壤,能致力焉,則四雙人丁,庶幾有飯吃矣。’”林之洋道:“他以‘四雙人丁’破那‘八口之家’,俺隻喜他‘四雙’二字把個‘八’字扣的緊緊,萬不能移到七口、九口去。”唐敖道:“還有一個題目,是‘子華使於齊’至‘原思為之宰’。他的破承,此時記不明白。我隻記得到了渡下,他有兩句是:“休言豪富貴公子,且表為官受祿人。’諸如此類,小弟也記不了許多。但此等不通之人,我在他眼前卑躬侍立,口口聲聲,自稱‘晚生’,豈不愧死!”林之洋道:“‘晚生’二字,也無甚麼卑微。若他是早晨生的,你是晚上生的,或他先生幾年,你後生幾年,都可算得晚生,這怕甚麼!剛才那先生念的‘切吾切,以反人之切’,當時俺聽了,倒替你們耽心:惟恐他要講究反切,又要吃苦。如今平安回來,就是好的,管他甚麼‘早生、晚生’!據俺看來:今日任憑吃虧,並未勞神,又未出汗,若比黑齒,也算體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