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林之洋兩隻“金蓮”,被眾宮人今日也纏,明日也纏,並用藥水熏洗,未及半月,已將腳麵彎曲折作兩段,十指俱已腐爛,日日鮮血淋漓。一日,正在疼痛,那些宮娥又攙他行走。不覺氣惱夾攻,暗暗忖道:“俺林之洋捺了火氣,百般忍耐,原想妹夫、九公,前來救俺;今他二人音信不通,俺與其零碎受苦,不如一死,倒也幹淨!”手扶宮人,又走了幾步,隻覺疼的寸步難移。奔到床前,坐在上麵,任憑眾人解勸,口口聲聲隻教保母去奏國王,情願立刻處死,若要纏足,至死不能。一麵說著,摔脫花鞋,將白綾用手亂扯。眾宮娥齊來阻擋,亂亂紛紛,攪成一團。保母見光景不好,即去啟奏。登時奉命來至樓上道:“國主有令:王妃不遵約束,不肯纏足,即將其足倒掛梁上,不可違誤!”林之洋此時已將生死付之度外,即向眾宮娥道:“你們快些動手!越教俺早死,俺越感激!隻求越快越好!”於是隨著眾人擺布。誰知剛把兩足用繩纏緊,已是痛上加痛,及至將足吊起,身子懸空,隻覺眼中金星亂冒,滿頭昏暈,登時疼的冷汗直流,兩腿酸麻。隻得咬牙忍痛,閉口合眼,隻等早早氣斷身亡,就可免了零碎吃苦。挨了片時,不但不死,並且越吊越覺明白。兩足就如刀割針刺一般,十分痛苦。咬定牙關,左忍右忍,那裏忍得住!不因不由殺豬一般喊叫起來,隻求國王饒命。保母隨即啟奏,放了下來。從此隻得耐心忍痛,隨著眾人,不敢違拗。眾宮娥知他畏懼,到了纏足時,隻圖早見功效,好討國王歡喜,更是不顧死活,用力狠纏。屢次要尋自盡,無奈眾人日夜捉防,真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不知不覺,那足上腐爛的血肉都已變成膿水,業已流盡,隻剩幾根枯骨,兩足甚覺瘦小;頭上烏雲,用各種頭油,業已搽的光鑒;身上每日用香湯熏洗,也都打磨幹淨;那兩道濃眉,也修的彎彎如新月一般;再加朱唇點上血脂,映著一張粉麵,滿頭朱翠,卻也窈窕。國王不時命人來看。這日保母啟奏:“足已纏好。”國王親自上樓看了一遍,見他麵似桃花,腰如弱柳,眼含秋水,眉似遠山。越看越喜,不覺忖道:“如此佳人,當日把他誤作男裝,若非孤家看出,豈非埋沒人才。”因從身邊取出一掛真珠手串,替他親自戴上,眾宮人攙著萬福叩謝。國王拉起,攜手並肩坐下,又將金蓮細細觀玩;頭上身上,各處聞了一遍,撫摸半晌,不知怎洋才好。林之洋見國王過來看他,已是滿麵羞慚,後來同國王並肩坐下,隻見國王剛把兩足細細觀玩,又將兩手細細賞鑒;聞了頭上,又聞身上;聞了身上,又聞臉上:弄的滿麵通紅,坐立不安,羞愧要死。
國王回宮,越想越喜。當時選定吉期,明日進宮。並命理刑衙門釋放罪囚。林之洋一隻想唐、多二人前來相救,那知盼來盼去,眼看著明日就要進官,仍是毫無影響。一時想起妻子,心如刀割,那眼淚也不知流過多少。並且兩隻“金蓮”,已被纏的骨軟筋酥,倒象酒醉一般,毫無氣力,每逢行動,總要宮娥攙扶。想起當年光景,再看看目前形狀,真似兩世人。萬種淒涼,肝腸寸斷。這日晚上,足足哭了一夜。到了次日吉期,眾宮娥都絕早起來替他開臉;梳裹、搽胭抹粉,更比往日加倍殷勤。那雙“金蓮”雖覺微長,但纏的彎彎,下麵襯了高底,穿著一雙大紅風頭鞋,卻也不大不小;身上穿了螂衫,頭上戴了鳳冠,渾身玉佩叮芸(王當),滿麵香氣撲人,雖非國色天香,卻是嫋嫋婷婷。用過早膳,各王妃俱來賀喜,來來往往,絡繹不絕,到了下午,眾宮娥忙忙亂亂,替他穿戴齊整,伺侯進宮。不多時,有幾個宮人手執珠燈,走來跪下道:“吉時已到。請娘娘先升正殿,伺候國主散朝,以便行禮進宮。就請升輿。”林之洋聽了,倒象頭頂上打了一個霹靂,隻覺耳中嚶的一聲,早把魂靈嚇的飛出去了。眾官娥不由分說,一齊攙扶下樓,上了鳳輿,無數宮人簇擁,來到正殿,國王業已散朝,裏麵燈燭輝煌。眾宮人攙扶林之洋,顫顫巍巍,如鮮花一枝,走到國王麵前,隻得彎著腰兒,拉著袖兒,深深萬福叩拜。各王妃也上前叩賀。正要進宮,忽聽外麵鬧鬧吵吵,喊聲不絕,國王嚇的驚疑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