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回 白芸亭董女談詩 凝翠館蘭姑設宴(1 / 3)

話說青鈿道:“我這‘飛鞋’打個甚麼?姐姐告訴我。”紫芝道:“隻打四個字。”青鈿道:“那四個字?”紫芝道:“叫做‘銀漢浮槎’。”題花笑道:“若這樣說,青鈿妹妹尊足倒是兩位柁工了。”眾人聽著,忍不住笑。

青鈿呆了一呆,因向眾人道:“妹子說件奇事:一人飲食過於講究,死後冥官罰他去變野狗嘴,教他不能吃好的。這人轉世,在這狗嘴上真真熬的可憐。諸位姐姐,你想:變了狗嘴,已是難想好東西吃了,況且又是野狗嘴,每日在那野地吃的東西可想而知。好容易那狗才死了。這嘴來求冥官,不論罰變甚麼都情願,隻求免了狗嘴。冥官道:‘也罷!這世罰你變個猴兒屁股去!’小鬼道:‘稟爺爺:但凡變過狗嘴的再變別的,那臭味最是難改,除非用些仙草搽上方能改哩。’冥官道:‘且變了再講。’不多時,小鬼帶去,果然變了一個白猴兒屁股。冥官隨命小鬼覓了一技靈芝在猴兒屁股上一陣亂揉,霎時就如胭脂一般。冥官道:‘他這屁股是用何物揉的?為何都變紫了?’小鬼道:‘稟老爺:是用紫芝揉的。’”紫芝道:“他要搽點青還更好哩。”題花道:“隻怕還甜哩。”

青鈿道:“諸位姐姐且住住笑,妹子還有一首詩念給諸位姐姐聽。一人好做詩,做的又不佳。一日,因見群花齊放,偶題詩一首道:‘到處嫣紅嬌又麗,那枝開了這枝閉。’寫了兩句,底下再做不出。忽一朋友走來,道:‘我替你續上罷。’因提起筆來寫了兩句道:‘此詩豈可算題花,隻當區區放個屁!’”掌紅珠笑道:“這兩個笑話倒是極新鮮的,難為妹妹想的這樣敏捷。”顏紫綃道:“這都從‘銀漢浮槎’兩位柁工惹出來的。”

紫芝道:“青鈿妹妹大約把花鞋弄臢,所以換了小緞靴了。我就出個‘穿緞靴’,打《孟子》一句。”素輝道:“這個題畫雖別致,但《孟子》何能有這湊巧句子來配他。”薑麗樓道:“可是‘足以衣帛矣’?”紫芝道:“然也。”陶秀春道:“這可謂異想天開了。”題花把青鈿袖子抓兩抓道:“你是穿緞靴,我是‘隔靴搔癢’,也打《孟子》一句。”掌紅珠道:“這個題麵更奇。”姚芷馨道:“此謎難道又有好句子來配他?我真不信了。”鄴芳春道:“可是‘不膚撓’?”題花道:“如何不是!”洛紅蕖道:“這兩個燈謎,並那‘適蔡’、‘決汝漢’之類,真可令人解頤。”紫芝道:“題花姐姐把扇子還我罷。”題花道:“我再出個‘照妖鏡’,打《老子》一句,如打著,還你扇子。”紫芝道:“諸位姐姐莫猜,等我來。”因想一想道:“姐姐:我把你打著了,可是‘其中有精’?”彩雲道:“是甚麼精?”紫芝接過扇子道:“大約不是芙蓉精,就是海棠怪,無非花兒朵兒作耗。”廉錫楓道:“我因玉英姐姐‘酒鬼’二字也想了一謎,卻是吃酒器具,叫過‘過山龍’,打《爾雅》一句。”陽墨香笑道:“可是‘逆流而上’?”錦楓道:“正是。”

紫芝道:“今日為何並無一個《兩廂》燈謎?莫非都未看過此書麼?”題花道:“正是。前者我從家鄉來,偶於客店壁上看見幾條《西廂》燈謎,還略略記得,待我寫出請教。”丫鬟送過筆硯,登時寫了幾個。眾人圍著觀看,隻見寫著:“‘廂’,打《西廂》七字;‘亥’,打《西廂》四字;‘花鬥’,打《西廂》十五字;‘甥館’,打《西廂》四字;‘連元’,打《西廂》八字;‘秋江’,打《西廂》五字;‘歎比幹’,打《西廂》八字;‘東西二京’,打《西廂》三字;‘一鞭殘照裏’,打《西廂》四字;‘偷香’,打《孟子》三字;‘易子而教之’打《孟子》四字。”題花道:“其餘甚多,等我慢慢想起再寫。”呂祥蓂道:“他以廂字打《西廂》倒也別致。”紅珠道:“據我看來:這個‘廂’字,若論拆字格,必是以目視床之意。”鍾繡田道:“請教題花姐姐:那‘花鬥’二字,隻怕妹子打著了。我記得《賴柬》有兩句:‘金蓮蹴損牡丹芽,玉簪兒抓住荼蘑架。’不知可是?”春輝道:“這十五字個個跳躍而出,竟是‘花鬥’一副行樂圖,如何不是!”蘇亞蘭道:“那‘一鞭殘照裏’,可是‘馬兒向西’?”眾人齊聲叫好。春輝道:“這‘殘照’二字,把‘向西’直托出來,意思又貼切,語句又天然,真是絕精好謎。我們倒要細細打他幾條。”燕紫瓊道:“我記得‘長亭關別’有句‘眼看著衾兒枕兒’,隻怕那個‘廂’字就打這句罷?”春輝道:“床上所設無非衾枕之類,又目視床,如何不是此句!姐姐真好心思!”陳淑媛道:“他那‘亥’字,不知可是‘一時半刻’?”春輝道:“姐姐是慧心人,真猜的不錯。若以此謎格局而論,卻是‘會意’帶‘破損’。不但獨出心裁,脫了舊套;並且斬釘截鐵,字字雪亮,此等燈謎,可謂擲地有聲了。”施豔春道:“那‘東西二京’,打的必是‘古都都’。”題花道:“這個燈謎我猜了多時,總未猜著,不想卻被姐姐打著,真打的有趣!”紫芝道:“春輝姐姐:他這‘歎比幹’是何用意?”春輝道:“按《史記》:‘微子去,比幹強諫;紂怒,剖比幹,觀其心。’以此而論,他這謎中必定有個‘心’字在內,但必須得他‘歎’字意思才切。”廖熙春道:“我才想了一句:‘你有心爭似無心好。’不知可是?”春輝道:“此句狠得‘歎’字虛神;並且‘爭似無心好’這五個字,真是無限慷慨,可以抵得比幹一篇祭文。”蘭蓀道:“好好一個人,怎麼把心剖去倒好呢?”春輝笑道:“他若有心,隻怕你我此時談起還未必知他名字。即或意中有個比幹,也不過泛常一個古人。今日之下,其所以家喻戶曉,知他為忠臣烈士,名垂千古者,皆由無心而傳。所以才說他‘有心爭似無心好’。此等燈謎,雖是遊戲,但細細揣度,卻含著‘君子疾沒世而名不稱’之意,真是警勵後人不少。”青鈿道:“他這‘偷香’二字出的別致,必定是個好的。我想這個‘偷’字,無非盜竊之意,倒還易猜;第‘香’為無影無形之物,卻令人難想,莫非內中含著‘嗅’字意思麼?”素雲道:“隻怕是‘竊聞之’。”春輝道:“這個‘聞’字卻從閨臣姐姐所說長人國聞鼻煙套出來的,倒也有趣。”香雲道:“他這‘易子而教之’,大約內中含著互相為師之意。”呂堯蓂道:“個人稱師為西席,又渭之西賓,隻怕還含著‘賓’字在內哩。”張鳳雛道:“必是‘迭為賓主’。”春輝道:“不意這個單子盒有如此好謎,雖不如‘仕而優’,‘克告於君’借用之妙,也算正麵出色之筆了。”紫芝道:“他這‘秋江’二字,我打一句‘滑霜淨碧波’;‘甥館’二字,打‘女孩兒家’;‘連元’二字,打‘又是一個文章魁首’。請教可有一二用得?”春輝道:“這三句個個出色!即如‘清霜淨碧波’,不獨工穩明亮,並將‘秋江’神情都描寫出來;至於‘甥館’打‘女孩兒家’,都字字借的切當,毫不浮泛;最妙的‘又是一個文章魁首’,那個‘連’字直把題裏的‘又’字擒的飛舞而出。這幾個燈謎,可與‘迭為賓主’並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