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回 敦友誼代兄受過 講堪輿回家葬親(2 / 3)

餘二先生又具了呈子到縣裏。縣裏據他的呈子回文道:案據貴州移關,"要犯餘持,係五河貢生,身中,麵白,微須,年約五十多歲。的於四月初八日在無為州城隍廟寓所會風影會話,私和人命,隨於十一日進州衙關說。續於十六日州審錄供之後,風影備有酒席送至城隍廟。風影共出贓銀四百兩,三人均分,餘持得贓一百三十三兩有零。二十八日在州衙辭行,由南京回五河本籍。贓證確據,何得諱稱並無其人?事關憲件,人命重情……"等因到縣。準此,本縣隨即拘傳本主到案,據供:生員餘持,身中,麵麻,微須,年四十四歲,係廩膳生員,未曾出貢。本年四月初八日,學憲按臨鳳陽,初九日行香,初十日懸牌,十一日科試八學生員,該生餘持進院赴考,十五日覆試案發取錄。餘持次日進院覆試,考居一等第二名。至二十四日送學憲起馬,回籍肄業。安能一身在鳳陽科試,又一身在無為州詐贓?本縣取具口供,隨取本學冊結對驗,該生委係在風陽科試,未曾到無為詐贓,不便解送。恐係外鄉光棍頂名冒姓,理合據實回明,另輯審結雲雲。

這文書回了去,那裏再不來提了。餘二先生一塊石頭落了地,寫信約哥回來。大先生回來,細細問了這些事,說:"全費了兄弟的心。"便問:"衙門使費一總用了多少銀子?"二先生道:"這個話哥還問他怎的?哥帶來的銀子,料理下葬為是。"又過了幾日,弟兄二人商議,要去拜風水張雲峰。恰好一個本家來請吃酒,兩人拜了張雲峰,便到那裏赴席去。那裏請的沒有外人,就是請的他兩個嫡堂兄弟:一個叫餘敷,一個叫餘殷。兩人見大哥、二哥來,慌忙作揖,彼此坐下,問了些外路的事。餘敷道:"今日王父母在彭老二家吃酒。"主人坐在底下道:"還不曾來哩,陰陽生才拿過帖子去。"餘殷道:"彭老四點了主考了。聽見前日辭朝的時候,他一句話回的不好,朝廷把他身子拍了一下。"餘大先生笑道:"他也沒有甚麼話說的不好,就是說的不好,皇上離著他也遠,怎能自己拍他一下?"餘殷紅著臉道:"然而不然,他而今官大了,是翰林院大學士,又帶著左春坊,每日就要站在朝廷大堂上暖閣子裏議事。他回的話不好,朝廷怎的不拍他!難道怕得罪他麼?"主人坐在底下道:"大哥前日在南京來,聽見說應天府尹進京了?"餘大先生還不曾答應,餘敷道:"這個事也是彭老四奏的。朝廷那一天問應天府可該換人?彭老四要薦他的同年湯奏,就說該換,他又不肯得罪府尹,卿卿的寫個書子帶來,叫府尹自己請陛見,所以進京去了。"餘二先生道:"大僚更換的事,翰林院衙門是不管的,這話恐未必確。"餘殷道:"這是王父母前日在仁大典吃酒,席上親口說的,怎的不確!"說罷,擺上酒來。九個盤子:一盤青菜花炒肉、一盤煎鯽魚、一盤片粉拌雞、一盤攤蛋、一盤蔥炒蝦、一盤瓜子、一盤人參果、一盤石榴米、一盤豆腐幹。燙上滾熱的封缸酒來。

吃了一會,主人走進去拿出一個紅布口袋,盛著幾塊土,紅頭繩子拴著,向餘敷、餘殷說道:"今日請兩位賢弟來,就是要看看這山上土色,不知可用得?"餘二先生道:"山上是幾時破土的?"主人道:"是前日。"餘敷正要打開拿出土來看,餘殷奪過來道:"等我看。"劈手就奪過來,拿出一塊土來放在麵前,把頭歪在右邊看了一會,把頭歪在左邊又看了一會,拿手指頭掐下一塊土來,送在嘴裏,歪著嘴亂嚼。嚼了半天,把一大塊土就遞與餘敷說道:"四哥,你看這土好不好?"餘敷把土接在手裏,拿著在燈底下,翻過來把正麵看了一會,翻過來又把反麵看了一會,也掐了一塊土送在嘴裏,閉著嘴,閉著眼,侵慢的嚼。嚼了半日,睜開眼,又把那土拿在鼻子跟前盡著聞。又聞了半天說道:"這土果然不好。"主人慌了道:"這地可葬得?"餘殷道:"這地葬不得,葬了你家就要窮了!"餘大先生道:"我不在家這十幾年,不想二位賢弟就這般精於地理。"餘敷道:"不瞞大哥說,經過我愚弟兄兩個看的地,一毫也沒得辨駁的!"餘大先生道:"方才這土是那山上的?"餘二先生指著主人道:"便是賢弟家四叔的墳商議要遷葬?"餘大先生屈捐道:"四叔葬過已經二十多年,家裏也還平安,可以不必遷罷。"餘殷道:"大哥,這是那裏來的話!他那墳裏一汪的水,一包的螞蟻。做兒子的人,把個父親放在水窩裏、螞蟻窩裏,不遷起來還成個人?"餘大先生道:"如今尋的新地在那裏?"餘殷道:"昨日這地不是我們尋的,我們替尋的一塊地在三尖峰。我把這形勢說給大哥看。"因把這桌上的盤子撤去兩個,拿指頭醮著封缸酒,在桌上畫個圈子,指著道:"大哥你看,這是三尖峰。那邊來路遠哩,從浦口山上發脈,一個墩,一個炮;一個墩,一個炮;一個墩,一個炮;彎彎曲曲,骨裏骨碌,一路接著滾了來。滾到縣裏周家岡,龍身跌落過峽,又是一個墩,一個炮,骨骨碌碌幾十個炮趕了來,結成一個穴情。這穴情叫做'荷花出水'。"正說著,小廝捧上五碗麵。主人請諸位用了醋,把這青菜炒肉夾了許多堆在麵碗頭上,眾人舉起著來吃。餘殷吃的差不多,揀了兩根麵條,在桌上彎彎曲曲做了一個來龍,睜著眼道:"我這地要出個狀元。葬下去中了一甲第二也算不得,就把我的兩隻眼睛剜掉了!"主人道:"那地葬下去自然要發?"餘敷道:"怎的不發?就要發!並不等三年五年!"餘殷道:"偎著就要發!你葬下去才知道好哩。"餘大先生道:"前日我在南京聽見幾位朋友說,葬地隻要父母安,那子孫發達的話也是渺茫。"餘敷道:"然而不然。父母果然安,子孫怎的下發?"餘殷道:"然而不然。彭府上那一座墳,一個龍爪子恰好搭在他太爺左膀子上,所以前日彭老四就有這一拍。難道不是一個龍爪子?大哥,你若不信,明日我同你到他墳上去看,你才知道。"又吃了幾杯,一齊起身道擾了,小廝打著燈籠送進餘家巷去,各自歸家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