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回 袁曹各起馬步三軍 關張共擒王劉二將(1 / 3)

對政治家來說,無永久的朋友,也無永久的敵人,一切以利害為準。

因為在政治鬥爭中,各派力量總是要適應客觀情況的變化,不停地分化、不停地重組。合縱也好,連橫也好,任何歃血同盟或是簽字畫押的聯合協議,都屬於短期行為。誰也不能保證墨跡未幹,而雙方已離心離德,分道揚鑣,條約成了一紙空文。同樣,昨天在疆場上廝殺的仇敵,今天擁抱在一起,親密得難解難分,不是什麼稀奇的新聞。早晨還不共戴天,勢不兩立呢,到了傍晚,杯酒言歡,盡釋前嫌;像暹羅雙胞胎,連成一體,進入無差別境界,又有什麼不可能的呢?

所以,傳統的道德觀念,和中國人舊有的文化心理,以及仁義禮智信、溫良恭儉讓的孔孟之道,顯然隻可放在口頭上說說而已,要是當真,這個政治家可能有感召力,但成功的希望卻會由於他的迂腐而喪失殆盡。

劉備不久前還在相府小亭裏煮酒論英雄,一轉眼間,殺了車胄,叛了曹操。剛把袁術殺得屍橫遍野,血流成渠,袁術本人也渴得吐血鬥餘而死,現在居然去向袁術之兄袁紹求助。而袁紹竟也不顧手足之情,答允出兵救援。一切的不可能變為可能,而一切的可能也會變為不可能,統統以各自的切身利益為決定政策的基準。

卻說陳登獻計於玄德曰:“曹操所懼者,袁紹。紹虎踞冀、青、幽、並諸郡,帶甲百萬,文官武將極多。今何不寫書遣人,到彼求救?”玄德曰:“紹向與我未通往來,今又新破其弟,安肯相助?”登曰:“此間有一人與袁紹三世通家,若得其一書致紹,紹必來相助。”玄德問:“何人?”登曰:“此人乃公平日所折節敬禮者,何故忘之?”玄德猛省曰:“莫非鄭康成先生乎?”登笑曰:“然也。”

袁曹決戰,由此啟其端。曹操把獻帝弄到許都後,馬上以皇帝的名義,下一道詔書責備袁紹:“地廣兵多,而專自樹黨,不聞勤王之師,但擅相討伐。”從那時起,他就把袁紹列為主敵,早晚是要打這一儀的了。

有一個好的中間人,成功便有了一半的希望。

原來鄭康成名玄,好學多才,嚐受業於馬融。融每當講學,必設絳帳,前聚生徒,後陳聲妓侍女環列左右。玄往聽講三年,目不邪視。融甚奇之。及學成而歸,融歎曰:“得我學之秘者,惟鄭玄一人耳。”玄家中侍婢俱通《毛詩》。一婢嚐忤玄意,玄命長跪階前。一婢戲謂之曰:“胡為乎泥中?”此婢應聲曰:“薄言往愬,逢彼之怒。”其風雅如此。桓帝朝,玄官至尚書,後因十常侍之亂,棄官歸田,居於徐州。玄德在涿郡時,已曾師事之。及為徐州牧,時時造廬請教,敬禮特甚。

當下玄德想出此人,大喜,便同陳登親至鄭玄家中,求其作書。玄慨然依允,寫書一封,付與玄德。玄德便差孫乾星夜齎往袁紹處投遞。紹覽畢,自忖曰:“玄德攻滅吾弟,本不當相助。但重以鄭尚書之命,不得不往救之。”遂聚文武官,商議興兵伐曹操。謀士田豐曰:“兵起連年,百姓疲弊,倉廩無積,不可複興大軍。宜先遣人獻捷天子,若不得通,乃表稱曹操隔我王路,然後提兵屯黎陽,更於河內增益舟楫,繕置軍器,分遣精兵,屯紮邊鄙。三年之中,大事可定也。”謀士審配曰:“不然。以明公之神武,撫河朔之強盛,興兵討曹賊,易如反掌,何必遷延日月?”謀士沮授曰:“製勝之策,不在強盛。曹操法令既行,士卒精練,比公孫瓚坐受困者不同。今棄獻捷良策而興無名之兵,竊以為明公不取。”謀士郭圖曰:“非也。兵加曹操,豈日無名?公正當及時早定大業,願從鄭尚書之言,與劉備共仗大義,剿滅操賊,上合天意,下合民情,實為幸甚。”四人爭論未定,袁紹躊躇不決。忽許攸、荀諶自外而入。紹曰:“二人多有見識,且看如何主張。”二人施禮畢,紹曰:“鄭尚書有書來,令我起兵助劉備攻曹操。起兵是乎,不起兵是乎?”二人齊聲應曰:“明公以眾克寡,以強攻弱,討漢賊以扶漢室,起兵是也。”紹曰:“二人所見,正合我心。”便商議興兵。先令孫乾回報鄭玄,並約玄德準備接應,一麵令審配、逢紀為統軍,田豐、荀諶、許攸為謀士,顏良、文醜為將軍,起馬軍十五萬,步兵十五萬,共精兵三十萬,望黎陽進發。

謀士雖眾,而不善馭用,便有龍多不治水的可能了。

二比二,這讓沒主意的袁紹拍不了板。

四比二,使他下了決心。以多數票定大政方針,還要統帥何用?

分撥以定,郭圖進曰:“以明公大義伐操,必須數操之惡,馳檄各郡,聲罪致討,然後名正言順。”紹從之,遂令書記陳琳草檄。琳字孔璋,素有才名,桓帝時為主簿,因諫何進不聽,複遭董卓之亂,避難冀州,紹用為記室。當下領命草檄,援筆立就。其文曰:

蓋聞明主圖危以製變,忠臣慮難以立權。是以有非常之人,然後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後立非常之功。夫非常者,固非常人所擬也。曩者強秦弱主,趙高執柄,專製朝權,威福由己。時人迫脅,莫敢正言。終有望夷之敗,祖宗焚滅,汙辱至今,永為世鑒。及臻呂後季年,產、祿專政,內兼二軍,外統梁趙,擅斷萬機,決事省禁,下陵上替,海內寒心。於是絳侯、朱虛興兵奮怒,誅夷逆暴,尊立太宗,故能王道興隆,光明顯融,此則大臣立權之明表也。

這段話用於曹操,倒是再恰當不可。《三國誌·武帝紀》最後一句總結性的評語即是:“抑可謂非常之人,超世之傑矣!”

司空曹操,祖父中常侍騰,與左悺、徐璜並作妖孽,饕餮放橫,傷化虐民。父嵩乞丐攜養,因贓假位,輿金輦璧,輸貨權門,竊盜鼎司,傾覆重器。操贅閹遺醜,本無懿德,狡鋒協,好亂樂禍。幕府董統鷹揚,掃除凶逆,續遇董卓,侵官暴國。於是提劍揮鼓,發命東夏,收羅英雄,棄瑕取用,故遂與操同谘合謀,授以裨師,謂其鷹犬之才,爪牙可任。至乃愚佻短略,輕進易退,傷夷折衄數喪師徒。幕府輒複分兵命銳,修完補輯,表行東郡,領兗州刺史,被以虎文,獎蹙威柄,冀獲秦師一克之報。而操遂乘資跋扈,恣行凶忒。割剝元元,殘賢害善。故九江太守邊讓英才俊偉,天下知名,直言正色,論不阿諂,身首被梟懸之誅,妻孥受灰滅之咎。自是士林憤痛,民怨彌重,一夫奮臂,舉州同聲,故躬破於徐方,地奪於呂布,彷徨東裔,蹈據無所。幕府惟強幹弱枝之義,且不登叛人之黨,故複援旌擐甲,席卷起征,金鼓響振,布眾奔沮,拯其死亡之患,複其方伯之位,則幕府無德於兗土之民,而有大造於操也。

人身攻擊,不足為訓。這張漢末的大字報,也離不開搞臭、抹黑、揭老底、翻舊賬這些大批判手法。

一個勁地把曹操從祖宗三代臭起,一個勁地又往袁紹臉上貼金,有罵必有捧,有捧自然也得有罵。要罵則罵得狗血噴頭,要捧則捧得天花亂墜,這本是禦用文人的專長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