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備已經再無顏回蜀中去了,仇未報,恨未雪,折兵損將,敗師白帝,隻有死之一途了。
若從三顧茅廬那份求賢若渴、敬若神明的虔誠來看,劉備是不應該有此次大舉伐吳之事的。即使退一萬步,如此重大戰役,至少不應該把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裏之外的軍師排斥,而諸葛亮也不能不負責任地聽任劉備意氣用事。
因此,司馬徽曾說諸葛亮輔劉備是“雖得其主,不得其時”的話,實際倒應該是“雖得其時,不得其主”更準確些。這一主一臣,看似最佳搭檔,其實也是貌合神離,何況還有關羽、張飛這兩位幾乎半個主子的人介入其中,使問題越發複雜化呢!
三國紛爭,自然是英雄大顯身手的好機會,諸葛亮所以有“出師未捷身先死”之歎,非時之罪,乃主之過也。劉備在許多重大問題的決策上,對諸葛亮並非虛懷若穀,言聽計從,實質上是相悖而行的。加之諸葛亮有儒家提倡的近乎愚忠的“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精神,遂有一係列的失敗。
托孤時,劉備說了心腹之言:“君才十倍曹丕,必能安邦定國,終定大事。若嗣子可輔,則輔之,如其不才,君可自為成都之主。”這番話裏,至少有兩層意思,一是承認了他未能使諸葛亮發揮他安邦定國、終成大業的才幹,以至於有今天之結局;二當然是主旨了,希望他能像輔他一樣輔他的繼承人阿鬥。而成都為王之說,不過是把握了諸葛亮的忠誠,一方麵是激他益發鞠躬盡瘁,另一方麵也是先封死他的這種連萬分之一都不可能的想法罷了。人稱劉備梟雄,不是沒有道理的。
由此可見,蜀之敗,實乃關羽啟其端,劉備承其後,禍由己出,無怪於天;諸葛亮空有補天之才而不得施展,坐待其斃。這一切,與時遇更談不上有什麼關係。
卻說章武二年夏六月,東吳陸遜大破蜀兵於猇亭彝陵之地。先主奔回白帝城,趙雲引兵據守。忽馬良至,見大軍已敗,懊悔不及,將孔明之言奏知先主。先主歎曰:“朕早聽丞相之言,不致今日之敗!今有何麵目複回成都見群臣乎?”遂傳旨就白帝駐紮,將館驛改為永安宮。人報馮習、張南、傅彤、程畿、沙摩柯等皆歿於王事,先主傷感不已。又近臣奏稱:“黃權引江北之兵降魏去了,陛下可將彼家屬送有司問罪。”先主曰:“黃權被吳兵隔斷在江北岸,欲歸無路,不得已而降魏,是朕負權,非權負朕也,何必罪其家屬?仍給祿米以養之。”
此時悔之晚矣!不過,總算劉備有了一份清醒,比起那些死也不認錯的人,躺在棺材裏被後人數落,要強得多了。
卻說黃權降魏,諸將引見曹丕。丕曰:“卿今降朕,欲追慕於陳、韓耶?”權泣而奏曰:“臣受蜀帝之恩,殊遇甚厚,令臣督諸軍於江北,被陸遜絕斷。臣歸蜀無路,降吳不可,故來投陛下。敗軍之將,免死為幸,安敢追慕於古人耶?”丕大喜,遂拜黃權為鎮南將軍。權堅辭不受。忽近臣奏曰:“有細作人自蜀中來說,蜀主將黃權家屬盡皆誅戮。”權曰:“臣與蜀主推誠相信,知臣本心,必不肯殺臣之家小也!”丕然之。後人有詩責黃權曰:
降吳不可卻降曹,忠義安能事兩朝。
堪歎黃權惜一死,紫陽書法不輕饒。
這一件事,劉備、孫權、曹丕均佳。豁達不可少,寬容不可無,以心度心,也就省卻許多無事生非的麻煩。
紫陽,為南宋朱熹別號,他是以蜀紹漢的主張者、鼓吹者之一。北宋以前,中國人對於三國的曆史觀,沒有“漢賊不兩立”的排曹尊劉的看法。北宋司馬光編纂《資治通鑒》,在《魏紀》首章寫了長篇文字,論述為什麼以魏紀年,而不以蜀紀年的理由。朱熹是個狂熱的儒家原教旨主義者,而《三國演義》恰恰就是全麵貫徹朱熹主張,而謬種流傳的一部文學作品。
曹丕問賈詡曰:“朕欲一統天下,先取蜀乎?先取吳乎?”詡曰:“劉備雄才,更兼諸葛亮善能治國;東吳孫權能識虛實,陸遜現屯兵於險要,隔江泛湖,皆難卒謀。以臣觀之,諸將之中皆無孫權、劉備敵手。雖以陛下天威臨之,亦未見萬全之勢也。隻可持守,以待二國之變。”丕曰:“朕已遣三路大兵伐吳,安有不勝之理。”尚書劉曄曰:“近東吳陸遜新破蜀兵七十萬,上下齊心,更有江湖之阻,不可卒製。陸遜多謀,必有準備。”丕曰:“卿前勸朕伐吳,今又諫阻,何也?”曄曰:“時有不同也。昔東吳累敗於蜀,其勢頓挫,故可擊耳。今既獲全勝,銳氣百倍,未可攻也。”丕曰:“朕意已決,卿勿複言!”遂引禦林軍,親往接應三路兵馬。早有哨馬報說:“東吳已有準備。令呂範引兵拒住曹休,諸葛瑾引兵在南郡拒住曹真,朱桓引兵當住濡須,以拒曹仁。”劉曄曰:“既有準備,去恐無益。”丕不從,引兵而去。
時事多變,應對之策也不能墨守成規。所謂靈活運用,就是要根據不同的情況,製定不同的方針政策。當吳國處於敗境時,勢蹙人危,軍心浮動,乘機擊之,事半功倍。如今勝利之師,上下齊心,銳不可當,攻之就難以奏效了。勝勢,是一種不可低估的精神力量,在雙方較量中,萬萬不能忽略。
卻說吳將朱桓,年方二十七歲,極有膽略,孫權甚愛之。時督軍於濡須,聞曹仁引大軍去取羨溪。桓遂盡撥軍守把羨溪去了,止留五千騎守城。忽報:“曹仁令大將常雕,同諸葛虔、王雙,引五萬精兵,飛奔濡須城來。”眾軍皆有懼色。桓按劍而言曰:“勝負在將,不在兵之多寡。兵法雲:‘客兵倍而主兵半者,主兵尚能勝於客兵。’今曹仁千裏跋涉,人馬疲困。吾與汝等共據高城,南臨大江,北背山險,以逸待勞,以主製客,此乃百戰百勝之勢。雖曹丕自來,尚不足憂,況仁等耶?”於是傳令,教眾軍偃旗息鼓,隻作無人守把之狀。
且說魏將先鋒常雕,領精兵來取濡須城,遙望城上,並無軍馬;雕催軍急進。離城不遠,一聲炮響,旌旗齊豎,朱桓橫刀飛馬而出,直取常雕,戰不三合,被桓一刀斬常雕於馬下。吳兵乘勢衝殺一陣,魏兵大敗,死者無數。朱桓大勝,得了無數旌旗軍器戰馬。曹仁領兵隨後到來,卻被吳兵從羨溪殺出。曹仁大敗而退,回見魏主,細奏大敗之事。丕大驚。正議之間,忽探馬報:“曹真、夏侯尚圍了南郡,被陸遜伏兵於內,諸葛瑾伏兵於外,內外夾攻,因此大敗。”言未畢,忽探馬又報,曹休亦被呂範殺敗。丕聽知三路兵敗,乃喟然歎曰:“朕不聽賈詡、劉曄之言,果有此敗!”時值夏天,大疫流行,馬步軍十死六七,遂引軍回洛陽。吳、魏自此不和。
勝軍不可輕搦,以其勢盛也。
卻說先主在永安宮染病不起,漸漸沉重。至章武三年夏四月,先主自知病人四肢,又哭關、張二弟,其病愈深,兩目昏花,厭見侍從之人,乃叱退左右,獨臥於龍榻之上。忽然陰風驟起,將燈吹搖,滅而複明,隻見燈影之下,二人侍立。先主怒曰:“朕心緒不寧,教汝等且退,何故又來?”叱之不退。先主起而視之,上首乃雲長,下首乃翼德也。先主大驚曰:“二弟原來尚在!”雲長曰:“臣等非人,乃是鬼也。上帝以臣二人平生不失信義,皆敕命為神,哥哥與兄弟聚會不遠矣。”先主扯定大哭,忽然驚覺,二弟不見,即喚從人問之,時正三更。先主歎曰:“朕不久於人世矣!”遂遣使往成都,請丞相諸葛亮、尚書令李嚴等,星夜來永安宮,聽受遺命。孔明等與先主次子魯王劉永、梁王劉理來永安宮見帝,留太子劉禪守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