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路行來,她問十句,他頂多答她一兩句,其餘均是嗬嗬笑兩聲了事,FIB特工的嘴巴也沒他捂得緊。
見到林娜,是在一片碧綠草坪的一角。
雪白的遮陽裝置,雪白的桌椅,跟方好在電視裏看到的富人家後花園的場景沒什麼兩樣,隻是,這裏不是閔宅或林宅,而是一個會員製的度假村,在這上住上一晚的費用遠遠高於在五星級酒店包一個總統套房。
林娜穿著銀灰質的曳地長裙,頭發修得極短,看上去有幾分象學生,人卻瘦得隻剩了一副骨頭,依舊是慘白的麵色。
方好頭一次跟她獨處,多少有些局促,盡管對方臉上始終布滿了親切的笑意,對方好來說,她們所處的是截然不同的兩個空間,林娜的那一個世界,於她全然陌生。
侍者上了飲料,便遠遠地退開,方好注意到離他們不遠處,徘徊著一小撮人,偶爾聊上幾句,仿佛很關注這邊。
林娜察覺到她的疑惑,笑著向她解釋,“那些都是照顧我的人,私人醫生,護理,管家,司機……你不知道,我出個門有多麻煩。”她輕聲歎了口氣,無限悵然。
方好也聽得出她並非是在顯擺,而是真心覺得拘束,林娜的病容已是顯而易見,她一時也不知說什麼話妥當,隻得捧起了手邊的杯子,輕輕呷一口清茶。
林娜倒很坦然,徐徐的跟她拉起了家常,“巴巴的把你請來,其實也沒什麼大事,我一直想找個機會跟你單獨聊聊,隻是這一陣身體又不爭氣,隻好躲起來靜養。”
方好心裏埋了長久的疑惑終於情不自禁地脫口而出,“你……你究竟是……”
林娜低頭望了望手上的杯子,卻沒有喝,頓了片刻,把目光遙遙投向遠處,定在某個未知的點上,她的聲音聽起來帶著幾分飄渺的空靈,“我媽媽有我的時候,並不知道自己懷孕……當時她正感冒,就……服了幾片藥,沒想到卻帶來災禍……我一出生,就被診斷是先天性心髒病。”她的眼裏黯淡無光,但因為這是生下來就烙下的印記,已近麻木,仿佛是在說別人的事情。
“爸爸媽媽生了兩個哥哥,我是唯一的女兒,他們舍不得我,不惜重金到處求醫問藥,才算保住我一條命。但是我從小體質就差,高中以前的課程,都是爸爸請家庭教師在家給我上完的,不管我去哪裏,總有很多人圍著我轉,稍微運動得激烈一點,就會被人婉言相勸……醫生說我不能累著,更不能發燒。”
方好之前對於林娜的病一直隻是隱隱的猜測,而現在親耳聽到她說出來,她感到異常震撼,原來她的病情遠比自己想象得厲害。
她不能不想到閔永吉,這幾年來,他就是跟這樣一個孱弱的病人生活在一起,他的日子究竟過得如何?她心裏一時竟酸楚莫名。
“即使上了高中,我的行動還是被嚴格地約束著,除了上課的時間,我很少在學校逗留,更別提跟其他的同學做朋友,參加集體活動了……我很羨慕我的同學,他們可以自由自在,無拘無束地主宰自己的生活,想玩到什麼時候都可以……這些對任何一個健康的孩子來說,都是很容易實現的願望,然而,對於我……卻是奢望。我的世界,永遠隻有幾個人,他們看著我的眼睛裏總是充滿了擔憂,讓我覺得自己活著真是個累贅。”
方好靜靜地聽著,她完全陷入了林娜的故事裏,眼中無法遏製的流露出同情,是的,也許很多人都沒有意識到,比起榮華富貴,其實健康才是最最重要的財富。
林娜,就像一個從小生活在保險箱裏的瓷娃娃,再小心嗬護,都有被打碎的可能,這是怎樣令人絕望的人生。
林娜突然笑了一笑,語調輕揚,“不過,我也有過一段很快樂的時光。大學畢業以後,家裏的事業不需要我操心,我無事可做,隻能繼續讀書。那時候,我的身體狀況好轉了許多。這得感謝我的主治醫生,他一直鼓勵我做一些適可而止的運動,在我開始研究生生活的時候,這些努力終於取得了成效。我跟爸爸說我要住校,和別人一樣過獨立的生活,我也不要一天到晚有許多人圍在我身邊。爸爸很疼我,他考慮了幾天,答應了我的要求……其實我知道,他還是找人暗中在照顧我,但比起之前,要隱蔽了許多,我很知足,至少,我不必再時時刻刻生活在一堆人的眼皮底下了。”
“我在美國MIT讀的是計算機數據分析處理,我們那一屆的班上,亞洲人很少,我是唯一的華裔。到了下半學期,卻轉來一個中國人。”
方好心頭突地一跳,林娜轉頭望著她,臉上的笑容勘稱甜蜜,“你猜到了?他就是閔永吉。”
她輕輕吐出那個名字,方好卻突然間分辨不清她的語氣裏究竟是喜悅還是苦澀。
“他剛來,英文不太流利,又有點跟不上課業,我雖然出生在美國,畢竟還是在華人圈裏生活,所以,是班裏唯一可以跟他沒有障礙交流的人,我常常借筆記給他,他也很聰明,許多我覺得拗口難以解釋的東西,隻要稍加點撥,他就心領神會了。他是個很親切,待人也很友好的男孩,和其他同學不太一樣,雖然有點靦腆……我喜歡和他在一起。”她語氣裏帶著一點羞澀的肯定,淡淡的初戀少女的情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