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喲喲,這事兒,真不是隨便做的!

來路悔得腸子都青了。

太陽終於完全地沒了,西天把一派血似的黃昏泄來,染得整個山嶺血淋淋的紅,來路想,是時候了,這天色叫老來福,是對亡人的一種安慰,意思是這人老運好,亡運更好,把一生的福都背在了身上。來路甚至想,要是自個落氣後趕上這麼好的天色,該多好。啥福也不如老來福,啥運也不如亡時運。來路提起了鍁,衝西天喊:“破土了,孤魂野鬼走遠了,土主爺爺閉眼了――”

三道子黃香點起來,三張黃表紙燒起來,一塊大紅被麵掛起來。

來路虔誠地衝自己挖下的那鍁濕土磕了個頭。

地是濕地,土是鬆土,十月裏斬穴一點不費事,來路邊挖土邊朝四下看。黃昏裏的野魂溝格外有景致,那些藏在亂草中七起八伏的墳古堆,簡直就像一個個跳出來跟他喧謊的人,這些人活著時不拿他來路當人看,現在睡下了,緩下了,才知道,他來路是個人物,這人惹不得,都想討他的好。來路嘿嘿笑笑,有點惡作劇地說:“我把你些睡不著覺的,吃了虧才明白,遲了。”

晚霞漸漸退去,夜幕許許拉開,站在穴裏的來路早已專心致誌。斬穴比不得幹閑雜,一旦斬破地皮,斬穴人就得凝住神兒,鍁隨心動,一鍁也不能挖錯地方。老寡婦的墳是老墳,她男人就在邊上緩著,這陣兒,怕是蹲墳頭上睜眼望哩。來路更不敢分神。都說,她男人活著的時候,厲害著哩,這東西二溝,沒誰不怕他。不是怕他有多凶,是怕他那雙眼,那雙眼據說能把人心裏的小九九小算盤都給望見。可惜了,年紀輕輕,就讓一場病給害沒了,都說他是聰明死的,來路不信,人能聰明死?

來路斬了一陣,穴到半人深時,停下,身子往穴中線上一站,眼,盯住前麵的照山。夜幕雖然牢牢封住了他的視線,但,照山那個方向,卻印在心裏,就是閉上眼也不會看錯。這穴,還有一個講究,得順著照山和靠山的方向斬,俗語說得好,前有照山,後有靠山,中間再有個南牆彎彎,這穴,就是好風水了。但,穴又不能斬得太正,斬太正,於事主家好,於斬穴人,不好。來路這陣兒,就是想避開正向,讓穴盡量跟中軸線差開一點兒,但又不能差得太離譜。這是老寡婦的穴,換上別人,來路才不這麼細心呢,隻要你事主家看不出來,差多少他也不在乎。可老寡婦不行,老寡婦是個好人啊,十六上留下,硬是把一個還在肚子裏的娃給拉扯成個人,容易麼?憑這,他就要給老寡婦斬口好穴!

剛定好向,正要下鍁,墳地裏突然傳來的聲音,來路起先沒在意,以為是風,過了一會兒,聲音越來越真,越來越近,眼看著就要到穴裏了,他才慌了神。天呀,莫不是她男人嫌我斬偏了,沒在正向上,跳出來嚇唬我?來路忙說:“當家的,你也不要逼我,我要是斬到正向上,我娃,啥運也就沒了,你還是給我娃留條後路吧。”說完,打懷裏掏出張黃表紙,點燃,一陣風襲來,撲地將他手裏的黃表紙卷走。夜越發的黑,黑得人看不見天在哪,山在哪,來路側耳細聽,那聲音沒了,真沒了。看來還真是那死鬼,嘿嘿,一張表紙就打發了,也沒多聰明麼。正這麼想著,猛一抬頭,一個高高的黑影兒立在墳上,清清楚楚,嚇得他媽呀一聲,扔了鍁就想往外跳,可哪能跳得出去,腳底下都是鬆土,使不上勁。來路再次把目光投過去,天呀,斬了一輩子穴,哪有讓人家堵到穴裏的?他撲通一聲跪下,掏出黃表紙,通說起來。“亂鬼亂神的走開,我來路活了一輩子,沒坑過人,沒害過人,沒沾過誰便宜,就算在穴上動點小心思,也是圖的一口氣,至於他家發生啥事兒,跟穴沒關係,真的沒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