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二爺騰地放下臉:“來路,你胡呔唚啥呢,你個吃豬腦子長大的,給你點顏色,你還拿去連罐子染了。”
來路臉上的笑僵住,他明明聽著水二爺就這意思嘛,繞了一大圈,不就是想把拾糧和狗狗撮合到一起嘛,咋個自己一說,水二爺又不高興了?
“二爺……”來路喃喃說了一聲。
“來路啊……”水二爺沉騰騰喚了一聲,臉一陰,聲音也跟著悲涼:“你個粗心鬼家的,真就沒看出啥?”
來路傻傻地點了下頭,目光,驚恐地盯住水二爺。
“好,我也不繞彎子了,我就實打實說了吧。”
於是,水二爺就將那些難以啟齒的話一一說了出來,說這些的時候,他的嗓子裏拉滿了煙,到後來,就忍不住哽咽。
“來路啊,怪我,我水老二養了個不爭氣的東西,害了拾糧。”
斬穴人來路聽得心驚肉跳,他哪裏想到,兒子拾糧會在水家遭這份罪。原還想,他一步躍進了龍門,登上了天堂,享福都來不及呢,哪還有罪受?
“二爺,不會吧?”痛苦極了,來路就這麼問上一聲,他是想讓水二爺把話收回,這些話太傷人心,他不想聽,也不敢聽。
“來路,我水老二還沒糊塗到編排自己丫頭的地步,我這丫頭,白養了。”
“二爺……”
“來路啊,事情到這一步,你我就得想想法子,拾糧這娃,我是舍不得。我已想好,我就收他做兒子吧,做不成女婿,做兒子也中,也中啊。”
“不呀,二爺。”
“來路――”
“二爺,萬萬使不得,兩個娃的婚,散不得,散不得啊,二爺!”來路一聽水二爺要讓拾糧跟英英分開,跟狗狗成親,猛就從炕上跳下來,撲通一聲給水二爺跪下了。
“二爺,求你行行好,我娃他受得,啥苦他都受得,這婚,千萬不能散,不能散啊。”
不能散啊――從上房裏出來很久,斬穴人來路站在後院,站在細線一般綿綿不斷的雨中,心裏還徹響著這樣的聲音。
細雨打濕了來路的衣裳,也打得他內心一片汪洋。汪汪洋洋中,一場洪水洶湧而來……
那是一場至今提起來仍讓人膽寒心戰的洪水,雨從六月下到了七月,天像是死了娘,眼淚珠子比哪年都多,三天一小雨,五天一大雨,隔空不隙,給你把冰暴也往下砸。天糊塗了,地也糊塗了,雷聲,更像是要把世界劈開,這樣的年景,叫人咋個不心慌。
姊妹河是六月頭上就漲起來的,天渾渾,水渾渾,青風峽罩在了煙雨中。人們起先還巴望著天能晴起來,很快,大水茫茫,阻隔了所有人的目光。目光折斷處,洪水濤濤,惡水怒吼著,翻滾著,席卷而下。水麵上,忽兒漂下來一隻箱子,忽兒,又是一卷被窩。上遊的村莊沒了,徹頭徹尾沒了,變成了水中的一根草,一根柴。西溝人起先興奮著,頂著大雨,拿著長長的木竿,站河沿上打撈,還真就撈了不少橫財。很快,姊妹河就怒了,它是不容人們搶奪它的果實的,更不容人們趁火打劫。一聲怒吼中,河沿上站著的兩個人沒了,一眨眼,又有兩個不見了,變成順河而下的四具屍。西溝人這才怕了,再也不敢到河沿上來。
敢來的,就一個來路。來了,也不打撈,也不搶劫,隻是瞪著河,木呆呆地瞪著河,一瞪一整天。說來也怪,那些個日子,斬穴人來路就是急,比狂燥的雨還急,比自己家衝了房子還急,反正,西溝他呆不住,非得到這河沿上,瞪住河,瞪住他的心才能穩當下來。瞪來瞪去,就瞪出一個草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