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敢?”
“沒啥不敢的,兄弟,這世道,真的沒啥不敢的。”
“我等著,我看哪個長毛出血的敢搶我水老二!”水二爺這句話,已經不是說給水老大了,似乎在說給天,說給地。
水老大很傷心地歎了口氣,對弟弟的愚頑抱以深深的同情:“遲早的事,硬撐頂個啥用,到時候,你就曉得當哥的一片好意了。”
水老大擔心的事並沒有馬上發生,水二爺還是天不亮就下地,天黑得山上看不出哪是草哪是藥時才收工回院。他也不再催剩下的那幾個幫工,想幹了幹,不想幹天天睡著也成。獨獨對拾糧,盯得卻比以往要緊,生怕他跟著幫工們偷懶。還好,拾糧起得比他早,睡得比他晚,翁婿兩個加上英英、狗狗和吳嫂,就成了青石嶺上最有耐心的種藥者。對此,哥哥水老大十分不解:“你還苦個啥呀,沒見過這麼當財主的,起五更睡半夜,到底你是財主還是長工?”見水二爺不言喘,又道:“就知道個巴掙,巴掙給誰哩,巴掙得再多,也是人家的。”
水老大的話立馬遭到報複,本來,那天吵完打完,水二爺還是將哥哥水老大很體麵地留在了自個屋裏,一日三餐,自個吃啥他吃啥。不料,這天早上,吳嫂端來的,卻是兩樣飯。水二爺的照樣是酥油茯茶糖泡饃,遞給水老大的,卻成了白開水,饃也不是白饃,而是眼下幫工們都不願吃的粗黑麵餅子。水老大吭了幾吭,眼見著水二爺大口吞咽完要去地裏了,他才恨恨道:“狠,夠狠!”
遊街的事還在繼續,除了大戶,好些村裏的保甲長也被揪了出來,空著兩手的窮人們越鬥越勇,越勇越想鬥。負責青石嶺治安的張營長對春未夏初發生在峽裏的這場遊鬥和哄搶事件表現出了極大的寬容,到後來甚至采取視而不見的態度。他曾親口對那幾個保甲長說:“要找縣長孔傑璽商量商量,不能就這麼聽之任之,縣府必須拿出好的法子來,保護保甲長的安全和利益。”話說完沒三天,那些被他請到水家大院吃過吳嫂飯的保甲長,無一幸免地全讓農會拉出去遊鬥了。張營長更是三天兩頭跑出去,一去好幾天,搞不清他忙些啥。
就在這個後晌,西溝來了一幹人,硬是在水二爺眼皮底下將拾糧拉走了。原來,西溝農協會要選組長,小伍子幾個聯名推舉斬穴人來路,遭到孫六他們的強烈反對。孫六認為來路跟青石嶺水二爺是親家,應該劃到大戶裏頭,不拉出去遊鬥倒也罷了,咋個還能選他當組長?
小伍子先是耐上性子跟孫六講政策,說農會就是發動那些受剝削受壓迫的窮苦兄弟,讓他們團結起來,跟反動政權作鬥爭,最後推翻反動政權,建立新政權。孫六嫌小伍子講得嗦,說:“政權不政權的我不管,反正這個組長是我的,誰也甭想跟我搶。”小伍子再要做他的工作,孫六就紅了眼,要跟小伍子幹架。
孫六是鬥人鬥上了癮,一天不鬥,他就手閑得沒處放。小伍子暗暗擔憂,革命革到這份上,怕是出了問題呢。但一時半會,又找不到問題的症結在哪,索性打發人去拉拾糧,他想西溝不少人是跟著拾糧種過藥的,隻要拾糧站出來說話,來路這個組長十有八九就當定了。
孰料,拾糧頭句話,就讓小伍子結了舌。“我爹是個老實人,隻會替人家斬穴,這捆人整人的事,還是留給別人。”
來路在邊上氣得直跺腳,他是一心心想當這個組長的,要不然,天天跑小伍子家做啥?眼見著孫六在溝裏越來越成個人物,屋裏架子車犁頭耙等一應農具全有了,就差打何家往來裏牽牲口,可自個院裏,除過兩張破鐵鍁,啥也沒撈到,他焉能甘心?
“拾糧,話可不能這麼說,雖說你眼下是水二爺的上門女婿,但細算起來,你還是受過剝削的,你忘了東溝何大三九天逼你到窯上馱煤的事?”小伍子耐上性子開導拾糧。沒想拾糧說:“那是給工錢的,給了工錢就得幹活,人家又不是白使喚我。”
“那我給他家放了五個月牛,咋沒給工錢,這不是剝削是啥?”來路脖子一梗,搶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