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卡迪特俱樂部的酒吧裏同樣隻有燈光沒有陽光,陽光被厚重的窗簾和堅硬的牆堵在了外邊,這時候,含影才覺得酒吧裏是不需要陽光的。
坐在遠離吧台的角落裏,燈光猩紅而且有些曖昧,含影視線裏的酒吧空虛而孤寂,沒有一個客人,空氣中殘留著昨夜洋酒和外國煙草的氣息徘徊不去,看著麵前玻璃台麵上插在花瓶裏的一朵虛假的紅玫瑰,含影情不自禁地開始懷念屋外真實的空氣和陽光如同懷念一位德高望重的已死去多年的祖先。
楊茵坐下來後,招呼小姐送來了兩聽可樂,她知道含影從來不喝任何酒。含影看著這位俱樂部的總經理就覺得人隻要敢於過分地化妝,四十八歲的女人完全可以冒充少女並且信心十足地等待著一場驚天動地的愛情,當然這僅限於光線含糊不清的酒吧或舞廳。
楊茵有些衝動地扳開了易拉蓋,她語氣生硬地說,“一個多月了,打傳呼不回,打手機不接,你究竟想幹什麼?”
含影用一根吸管毫無必要地攪拌著高腳杯中的可樂,心裏很虛,不說話。
楊茵可能覺得話說得太重了,就稍許緩和了一些語氣,“你確實是我們俱樂部的台柱,但我們對你也是很尊重的,沒人讓你去舞廳公開露麵,沒人逼你去桑拿房卸裝,沒有人限製你的自由。”
含影依然一言不發,她的額頭在暗無天日的酒吧裏冒汗。
楊茵見含影不支聲,又來了情緒,“你的尊嚴,你的麵子,你的聲譽,絲毫無損,我們沒有虧待你,你憑什麼跳槽?”
含影終於說話了,可聲音卻像一個小偷譴責另外一個扒手一樣缺少底氣,“楊姐,我沒有跳槽!”
“你沒有跳槽為什麼一個多月不露麵?你說,在我這裏你出活的哪一個下家不是腰纏萬貫不是有頭有臉的大人物,你滿盤滿缽,我才得了幾個碎銀子?人要講良心。”
含影聲音低低地說,“我有男朋友了。”
楊茵張大了嘴,伶俐的舌頭在嘴裏進退兩難,啞口無言的表情在不太明亮的光線裏依然清晰無比。
酒吧裏暫時有了一種後半夜墓地般的沉寂。
含影望著一時不知所措的楊茵,進一步明確說,“原先我們說好的,隻要我談朋友了,我就不應招了。”
楊茵抬起一顆有些絕望的頭顱,“可你才22歲。”
含影說,“我早就不想做了。”
楊茵說,“不是你不想做了,而是你已經賺足了。”
含影說這半年來我像在做夢,楊茵說像你這麼無本萬利的美夢是多少女孩子想做也做不成的,含影說我沒有青春的時候我又能靠什麼,楊茵說靠你口袋裏的存折,含影說不能用沒有尊嚴的生活去兌換存折,楊茵說存折可以買來文憑買來愛情也可以買來尊嚴。兩個女人討論的問題越來越深刻,越來越沒有結論。最後,楊茵說,“既然你已經有了男朋友,我也就不勉強你了,我們畢竟都是受過高等教育的女性,都還是有起碼的人文主義精神的。我隻希望你明天晚上再最後一次應招,最後一次出台費,我分文不收。”
含影想以自己的誠心拒絕楊茵,“我要是再應招,我就對不起我男朋友了。”
“你已經對不起你男朋友了,有什麼好說的!”煩躁的楊茵又一次出言刻薄。
含影的眼淚快要出來了,一種光天化日下剝光衣服的恥辱感如同深刻的紋身讓她一輩子都不可抗拒。
楊茵以她商人的遊戲規則對含影實行軟硬兼施的勸說,“就算我求你了,行不行?人家知道了我們俱樂部有一位出水芙蓉,點的就是你,而且這個下家是一個我惹不起的人物,我已經答應了,不好回絕也不敢回絕。”楊茵一仰脖子,將高腳杯中殘餘的可樂幹淨徹底地倒進嘴裏,“如果你不最後一次幫我這個忙的話,就等於不給我麵子,你不給我麵子,而要我給你麵子,這是不公平的。在這個城市裏,我要想找你男朋友去評理是不難做到的,我想你男朋友也會同意我的觀點的。”
酒吧裏流淌著陰暗的情緒和細膩柔軟的酒味,屋外的陽光如同愛情一樣稠密。